苏见月回到公司汇报完项目,已经是晚上七点。
上海华灯初上,她站在写字楼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织的车流和璀璨的霓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停在和陈行的微信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五个小时前他那句“小月亮,欢迎来上海”。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打了几个字又删掉。该回什么呢?说“谢谢行行哥哥”?太客套了。说“上海真大”?太蠢了。
最后她发了一句看起来最无害的:“今天谢谢你送我,不然真要迟到了。”
消息几乎是秒回。
陈行:“汇报顺利吗?”
苏见月愣了愣,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零三分。这个时间,医生不应该在忙吗?
苏见月:“挺顺利的。你在医院?”
陈行:“刚下手术。吃饭了吗?”
苏见月看着这句话,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动了一下。这种日常的、不带任何修饰的关心,反而比华丽的客套更让人心动。
她老实回答:“还没,准备回酒店点外卖。”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然后弹出一条长消息:
“外卖的配料表通常不清晰。静安那家酒店楼下有家‘苏浙汇’,口味清淡。往前走两个路口有家日料店的定食不错,但要注意避开某些热带水果配料。最简单是去便利店买三明治和牛奶——记得看成分标签。”
苏见月盯着这段文字,指尖微微发麻。
他让她注意“热带水果配料”。
手机又震了。
陈行:“抱歉,说多了。只是建议。”
苏见月:“没有,谢谢。你怎么知道我要注意热带水果?”
这次“对方正在输入…”的时间更长了。
陈行:“七岁那年夏天,你在我家吃了我奶奶切的芒果,半小时后全身起红疹,呼吸困难。送去县医院,医生说是严重过敏。”
苏见月完全没印象。
她只记得七岁那年夏天,好像确实住过一次院,但具体原因早就模糊了。妈妈只说她是“乱吃东西”,原来乱吃的是芒果——而芒果是陈行奶奶给的。
苏见月:“你连这都记得?”
陈行:“嗯,职业习惯。过敏史是重要信息。”
对话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苏见月看着屏幕,忽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们之间有十四年的空白,不是几句微信能填满的。
但陈行又发来了新消息。
这次是一张照片——夜空下一轮明月,下面配文:“今天上海的月亮,挺亮的。”
苏见月走到窗边,抬头看出去。确实,秋夜的月亮清澈明亮,挂在林立的高楼之间,像一枚温润的印章。
她拍下自己窗外的月亮,发过去。
两张照片并排出现在对话框里。一样的月亮,不一样的视角。
陈行:“你住几楼?”
苏见月:“22楼。”
陈行:“视野不错。我住28楼。”
苏见月心跳漏了一拍——所以他们的直线距离可能不超过五百米?
陈行:“早点休息。明天有安排吗?”
苏见月:“上午公司开会,下午……暂时没有。”
陈行:“好。晚安,小月亮。”
苏见月:“晚安……行行哥哥。”
放下手机,苏见月靠在落地窗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周冉的微信适时轰炸过来:“怎么样怎么样?!聊了吗?!他主动了吗?!”
苏见月把刚才的聊天记录截了几张图发过去。
三秒后,周冉的电话直接打过来,声音激动得几乎破音:“苏见月!他绝对对你有意思!哪个正常男人会记得十四年前邻居妹妹对芒果过敏?!还提醒你看配料表?!还跟你分享月亮?!”
“他只是比较细心。”苏见月嘴硬,但脸颊已经在发烫。
“细——心?”周冉拖长声音,“我跟你认识八年,你过敏的时候我都只记得给你买氯雷他定。他记得是因为他奶奶给了你芒果!这是细心吗?这根本是愧疚转执念!”
“你别瞎说……”
“我才没瞎说。”周冉语气忽然认真起来,“月月,听我的,这是个机会。你们有童年基础,现在重逢又是单身,而且他明显很在意你。试试看,好不好?”
苏见月没说话。她看着窗外上海的夜景,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被周冉的话轻轻吹亮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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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苏见月刚到公司就接到通知:上海第三医院的老院区扩建项目,需要环境评估团队现场勘查。
“第三医院……”她看着项目资料,心跳莫名加速——这不就是陈行工作的医院吗?
下午两点,她带着助理小李准时到达。老院区在医院的东北角,几栋红砖楼掩映在高大的梧桐树后,有种时光沉淀的宁静感。
“苏工,院方对接人说马上到。”小李说着,指了指不远处走来的人影。
苏见月抬头,呼吸一滞。
白大褂在秋日的阳光下干净得晃眼。陈行正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文件夹,步履从容。风吹起他白大褂的衣角,露出里面浅蓝色的衬衫。
他看见她时,脚步明显顿了顿,随即嘴角浮起一抹很淡的笑意。
“苏工程师?”他走到她面前,语气官方,但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温度,“我是院方对接人,神经外科陈行。”
“陈医生。”苏见月也努力让自己显得专业,“环境工程公司,苏见月。这位是我的助理小李。”
两人握手。他的手干燥温暖,握得很轻,但停留的时间比正常商务握手长了半秒。
松开时,苏见月感觉掌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勘查进行得很顺利。陈行对医院的了解确实深入,连哪些设备对微振动敏感、哪些科室的排班规律都一一告知。
工作间隙,经过医院餐厅时,陈行忽然说:“今天的甜品是芒果布丁。如果你中午在这里吃饭,记得避开。”
苏见月心头一颤:“你还真是一直记得。”
“过敏反应严重的话会引起喉头水肿。”他的语气完全是医生式的冷静,“作为医生,提醒高风险人群是职业本能。”
“作为哥哥呢?”她脱口而出。
陈行沉默了几秒,声音低了些:“作为哥哥,会更内疚一点——毕竟,是我奶奶给你的芒果。”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轻到苏见月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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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查结束时已是黄昏,梧桐叶被夕阳染成暖金色,风里带着秋末的凉意。
陈行按约定送她回酒店,车上挂着那个褪色的平安结——她七岁时编的,他说一直挂着,随着车身轻微晃动,晃得人心头发软。
苏见月坐在副驾,起初还能借着聊项目的由头强打精神,没过多久,小腹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坠痛,像有细密的针在反复扎着,还带着隐隐的酸胀感。
她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肩膀,指尖死死攥着包带,指节泛白,额角慢慢渗出冷汗。
这种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让她忍不住微微蹙眉,脸色也渐渐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车子过减速带时轻微颠簸了一下,她没忍住,低低“嘶”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盖住。
“怎么了?”陈行的目光立刻从路况上移过来,落在她脸上,语气瞬间绷紧,“哪里不舒服?”
苏见月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窘迫得恨不得把头埋进怀里。
这种私密的生理不适,偏偏发生在刚重逢不久、还带着些许生疏的邻家哥哥面前。
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累了,胃不太舒服。”
她撒谎时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抠着包带。
陈行是医生,怎么会看不出她的破绽——苍白的脸色、紧绷的肩颈、还有那刻意隐忍的姿态,根本不是胃不舒服的样子。
他没戳破,只是默默加快了车速,同时调高了空调温度,还顺手从储物格里翻出一条干净的薄毯,递过去时指尖刻意避开了她的手,声音放得很轻:“披上,别着凉,车里温度低。”
车子很快抵达酒店楼下,苏见月撑着车门想下车,刚直起身,一阵更剧烈的坠痛袭来,她腿一软,差点跌下去。
陈行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掌心干燥温暖,力度刚好能稳住她,却又刻意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站得住吗?我送你上去。”
“不用不用!”苏见月慌忙挣了一下,想抽出胳膊,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我自己真的可以,你快去忙吧,别耽误你的事……”
“逞什么强。”陈行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他半扶半搀着她走进电梯,全程目光落在前方的数字键上,没看她一眼,仿佛这样能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电梯里的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靠得不算近,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丝微妙的不自在。
进了酒店房间,苏见月刚想找借口让他离开,陈行已经转身走进洗手间,拧了条温热的毛巾出来。
他递毛巾时,手臂微微抬起,避免碰到她的身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先擦擦汗,脸色太差了。”
苏见月接过毛巾,指尖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
她低着头擦汗,不敢看他,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不等她反应,陈行已经转身出门,关门时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像是怕惊扰到她。
不过十分钟,陈行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指尖还沾着点外面的凉意。
他把袋子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没有进屋,只是站在玄关处,把东西一一拿出来:“楼下便利店买的,红糖、暖宝宝、热的红枣桂圆饮,还有一盒止痛药。”
他拿起止痛药,先拆开外包装,抽出说明书快速扫了一遍,确认没有与芒果有关的成分才递过去,声音依旧温和:“这个是常用款,副作用小,实在疼得厉害再吃,饭后半小时吃。”
接着他拿起暖宝宝,撕开包装,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递到她手里,而是指了指她的外套口袋:“你自己贴在衣服内侧吧,别直接贴皮肤,会烫伤。”
说完又拿起红糖,走进厨房,找了个干净的杯子,冲了一杯红糖姜茶,还细心地加了两颗红枣,用勺子搅拌均匀后才端出来,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口了才递给她:“这个趁热喝,能缓解坠痛,红枣补气血,你现在需要。”
他做这一切时,动作有条不紊,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眼神大多落在手里的东西上,偶尔扫过她,也只是匆匆一瞥,没有停留。
整理完这些,他又顺手把她散落在沙发上的文件叠好,放在茶几一角,还把遥控器摆到她容易拿到的地方,最后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我在楼下停车场等你,要是不舒服加重,或者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别硬扛。”
苏见月捧着温热的红糖姜茶,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小腹的坠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她看着他刻意保持距离的样子,看着他为她做的每一个细心的小动作——确认止痛药成分、试红糖姜茶温度、把东西都摆到顺手的位置,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一个人在上海打拼,遇到这种情况,她从来都是自己硬扛,喝凉水、咬着牙加班,从没指望过有人能这样细致地照顾她。
而陈行,这个分别了十四年的邻家哥哥,不仅记得她的过敏史,还在这种尴尬又私密的时刻,用最体贴、最有分寸的方式照顾着她,没有让她觉得难堪,反而驱散了大半的窘迫和无助。
“谢谢你,行行哥哥。”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眶微微发热。
陈行的目光软了软,落在她泛红的眼尾上,停顿了两秒,才移开视线,语气放得更轻:“傻月月,跟我客气什么。好好休息,我在楼下等着,有事随时叫我。”
他说完,轻轻带上了房门,没有多做停留。
苏见月靠在床头,喝着温热的红糖姜茶,看着桌上摆放整齐的东西,心里被一股暖意填得满满当当。
这个好久不见的哥哥,用他的细心和温柔,一点点融化了两人之间十四年的生疏,也悄悄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心动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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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有所缓解后,苏见月给陈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没事了,让他回去休息。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今天下午的画面。她想起周冉的话,心里那簇火苗越烧越旺。
第三天晚上八点,她做了个决定。
苏见月去酒店附近的粤菜馆打包了一份养生汤和几样清淡小菜,又买了些水果,然后打车去了第三医院。
她知道陈行今天有手术,这个时间可能刚结束。她不想打扰他工作,只是……只是想让他吃口热饭。
神经外科在住院部十二楼。苏见月提着饭盒走到护士站,轻声问:“请问陈行医生还在吗?”
“陈医生刚下手术,在更衣室。”值班护士抬头看她,“您是?”
“我是……他朋友。来给他送点东西。”苏见月脸颊微热。
护士指了指走廊尽头:“更衣室在那边,门上有标识。”
“谢谢。”
苏见月提着饭盒走向更衣室。走廊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仪器滴答声。走到门口时,她发现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
她本该敲门,或者直接离开。可鬼使神差地,她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陈行背对着门,正在脱手术服。深绿色的手术服从肩上滑落,露出精瘦的肩背线条。他的皮肤在更衣室冷白的灯光下显得很干净,肩胛骨的轮廓清晰有力,脊柱沟一路向下,没入裤腰。
苏见月的心脏骤停了一拍。
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这是基本的礼貌和隐私。可脚像生了根,挪不动。
然后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隔着那道狭窄的门缝。
陈行衬衫的扣子解到第三颗,领口敞着,锁骨清晰可见。他的头发还有些湿,几缕碎发贴在额前,整个人带着手术后的疲惫感,但眼神依旧清明。
他没有立刻拉上门,也没有惊慌。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她,看了大约三秒钟。
“看够了吗?”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苏见月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她慌忙举起手里的饭盒,声音发颤:“我……我来送这个。”
陈行走过来,没有完全拉开门,就那样站在门内看着她。
“肚子还疼吗?”
苏见月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随后他接过饭盒,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洗手后未完全擦干的水汽。
“月月,”他低声说,语气复杂,“以后别这样。”
“别哪样?”她下意识问,声音小得像蚊子。
“别在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别在不该来的时候来。”
这话说得含蓄,但苏见月听懂了。她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对不起,我只是……”
“我知道。”陈行打断她,声音软了些,“谢谢你的饭。早点回去休息。”
他说完,轻轻关上了门。
苏见月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声叹息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她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只记得回去的路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幕——他精瘦的肩背线条,他转过身时平静的眼神,他接过饭盒时微凉的指尖。
还有最后那声叹息。
那是什么意思?是无奈?是克制?还是……别的什么?
苏见月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到现在还没有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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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手机上有陈行发来的消息:“汤很好喝,谢谢。路上注意安全,”过了几秒又发了几个字过来:“还有…好好休息。”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有些尴尬,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嗯。”
放下手机,苏见月走到窗前。上海的夜晚依旧灯火璀璨,可她心里却乱成一团。
前几天发生的一切——他提醒她避开芒果布丁时的认真,他说“作为哥哥会更内疚”时的低沉,车上那个挂了十四年的平安结,他照顾她时的细心分寸,还有刚才在更衣室门外那惊心动魄的对视。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哥哥对妹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叹息?
如果他真的只把她当妹妹,为什么要在微信里说“小月亮”,为什么要记得她所有过敏的细节,为什么要把她编的平安结一挂就是十四年?
苏见月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栽了。
栽在这个十四年没见的邻家哥哥手里。
栽在他细水长流的关心里。
栽在他克制又深情的眼神里。
而这一次,她好像不想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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