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我…给医院…打电话，让他们来救人。”
苏金桃气喘吁吁，嗓子冒烟，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大娘要办正事，小姑娘赶紧领着人往里头走。
小姑娘快速的翻动着电话本，“大娘，是县医院的电话吗？”
苏金桃凑近看到这一页，政府机关的电话都在。
“喂！是医院吗？五星公社发生了大事故，我男人干活的工地墙塌了，把人都埋到里面了，有老多人呢，你们快点来救人！要快，晚了人就死了！”
“准确的地址？”
“就是公社在建的办公楼！”
……
边上的小姑娘都惊呆了，这大娘太厉害了，一个个的电话打过去。
县政府她也打了，也自报家门了。
五星公社桃花源大队的苏金桃，男人就在工地上干活。
打完电话，苏金桃的心也彻底稳了下来。
她重生了，她救回了男人，能做的该做的她都做了，希望别再死八个人了。
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同志，不好意思，我没带钱。”
身上四个兜，她都摸了，一分钱没有。
“我先送男人去医院治伤，我一定记得来给钱，对不住了。”
小姑娘是个爽朗的性子，大娘打这电话，可不光是为了自家。
“大娘，这钱你不用给了，我跟领导申请免了。”
小姑娘心里想的是，实在免不了，她来掏。
大娘家的日子一看就不好过，身上的衣裳还有补丁呢，脚上只一只鞋子，还是破窟窿的，脚趾头都露出来了。
苏金桃着急，“姑娘，我先走了啊。”
她肯定要过来一趟问问的，免不了这钱她就得掏。
她一出来，外头乌泱泱全是人啊。
热火朝天的救援场面。
“不要上去！就在下面扒，动作快！”
“往外递！”
“前面的累了，靠后！后面的上！”
……
一分一秒都是人命。
“这儿！有人！”
“快快快！”
七手八脚把人抬出来。
“还有气！”
公社卫生院的两个医生和四个护士，这会功夫，身上都没法看了。
只能简单的处理一下，要赶紧往县里，严重的要去市里医院才行。
苏金桃踩着拖拉机轮子，正在往拖拉机上爬，被一个小护士吆喝住了。
“你上来干啥！”
指了指最里头的周山林，“我男人。”
原来是伤员家属，小护士扭头去忙自己的。
此时拖拉机上躺着七个伤员了，加上刚挖出来的那个就八个人了。
已经满了。
刚好儿子就是抬人中的一员，她赶紧喊住人。
周光正的那双手血肉模糊，都没法看了，有个指甲都飞了起来。
疼吗？当然疼，十指连心。
可周光正顾不上疼，这点疼算个屁呀。
下面埋着的都是中午还在说说笑笑一起吃饭的工友呀。
“妈，我没事，你先跟我爸去医院。爸？”
周山林都疼迷糊了，“哎，你先救人，我死不了。”
拖拉机上，苏金桃用力抱着男人的腿。
那个小护士后背靠在拖拉机上，怀里是一个血淋淋的脑袋，眼泪哗哗的。
眼泪是传染的，苏金桃也忍不住了。
她也要痛快的哭一场。
两个人放声大哭，前面开车的司机也红了眼眶，造孽呀。
医院走廊上，苏金桃从明晃晃的大太阳一直等到天黑，才等来了周山林。
忙碌的医务人员，哭嚎的家属，还有来来回回的不知道哪个部门的工作人员。
负责周山林的医生，刚抽出空来跟家属沟通病情。
“……腿伤治疗……脑部的检查结果……”
之所以这么晚，是因为等所有的检查结果出来，他们被要求先跟政府的工作人员沟通过，才来跟等候的家属沟通。
很多的专业术语，苏金桃脑子嗡嗡的，她使劲抓着医生的衣裳。
“医生，我男人不会死，对吧？”
医生还没说好，边上跟着的一位男同志开了口。
“大姐，你放心，大哥是伤势最轻的……”
他还没说话，苏金桃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迷糊间，她想的是，没死就行。
营养不良，中暑，长时间没吃没喝，情绪起伏较大，受到刺激，身体承受不住晕倒。
医生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男同志，这位家属他有印象是跟着拖拉机来的。
不给安排吃喝，这家属一看就没钱。
男同志很有眼力见，“医生，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到位。”
·
再次醒来的苏金桃，是被人硬生生喊醒的。
“大娘！”
“大娘？”
睁开眼，床边上围着好几个人。
“大娘，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嗓音沙哑，“几点了？”
屋里开着灯，外面漆黑一片。
“三点半。”
凌晨三点，把她喊起来，哼！
跟上一世一样，男人尸骨未寒，一刻都等不及，这些人就来给她砸钱，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乖乖的签了协议，拿了钱，闭了嘴。
“大娘，给您打了两瓶营养液，感觉好多了吧？”
苏金桃要起身，边上的女同志顿了顿，还是伸手扶了一把。
眼底的嫌弃，苏金桃装眼瞎，没看见。
坐在床边，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搪瓷缸，马上有人说话。
“大娘，您渴了吧，这水是特意给您凉的。”
那就不客气了，她确实渴了，咕嘟咕嘟一口干了。
又给自己从暖壶里倒满，晃晃悠悠起来，“我去一趟茅房。”
“大娘，我带您去。”
走到老头床边，盯着老头子看了一会。
“大娘，您放心，护士刚来看过，麻药劲还没过呢。”
苏金桃点了点头，跟半身不遂一样，以龟速在医院的走廊上挪动着，她的脚上还是只有一只鞋子。
女同志皱着眉，忘了给买鞋子了，只能假装没看到。
她上了个小的，就在厕所里洗脸洗手洗脚，好一顿收拾。
女同志隔五分钟进来催一遍，她耳聋听不见，反正她不急。
重生归来，她的耳朵还是那么好使。
外头走廊上。
“怎么这么慢？”
“大娘在洗脚呢。”
“就剩这一家了，快点，天都要亮了。”
夏天，天亮得早。
等她终于从女厕所里出来，在门外等着的人收起焦急神色。
虽然脸上的表情尽力了，但眼神中的焦急之色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真急啊。反正她不急。
“大娘，是这样的，大爷受伤住院的费用由我们全权负责。”
“你们是什么人？”
随口问问。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说话。
没有正面回答，继续说自己的。
“大娘，这是赔偿金，您要是同意，这钱就是您的了，您只需要在这儿签个字就行。”
对方胸有成竹，前面那么多家，都是这么办的。
没见过钱的狗腿子，直接被钱砸懵了。
这可是五千块。
盯着对方手里的牛皮纸袋子，火热的眼神都快冒火了。
几人自以为隐蔽的眼神交流着，看到了吧，又成了。
苏金桃后退一步，缓缓坐在地上，就跟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
然后抬起头来，和这几个人都对了眼神。
啊——
张着嘴就嚎啕大哭上了。
哭什么？
她也不知道，拖拉机上哭了，发泄了一场。
她心里那股憋屈劲去了一半，还有一半，就现在发泄出来吧。
她也不说别的，就用最大的嗓门，跟个疯子一样啊啊啊叫着，眼泪跟自来水一样哗啦啦流。
这几个人吓了一大跳。
把这家人留在最后，一是伤势最轻，二是这大爷大娘都没醒。
特意喊大娘起来，没喊大爷，是想着大娘头发长见识短，看到钱就啥问题都没有了。
可这大娘的反应太出乎意料了，到这他们还不愿意承认，怕是失策了。
其中一个人是老板，他咽了咽唾沫。
政府的人也不希望事情闹大，影响太不好。
他后面还有大工程要挣大钱，赔出去的这些钱他根本就没看到眼里。
狗腿子见到钱，一个个都老实了，死了的就算是壮劳力，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些钱，死得值。
也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把政府机关的电话都打了一遍。
天亮之前，这事必须了了，不能再拖了。
狗娘养的苏金桃就哭自己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想轻易的打发她，没门，连窗户都没有。
她豁出去了。
几人赶紧蹲下来劝呀，哭得这么大动静，可不能把他们得精心布置都打乱了。
前面那些家虽然都拿了钱签了字，可这群泥腿子闹起来也很让人头疼。
直接来了市里的医院，还特意分开了两个医院。
伤者安排病房也用了心思，都给分开，不在一个病房，就怕他们通气。
没想到，最后一个，竟然是最难缠的。
“大娘，您受惊了，这一天担惊受怕的，好在大爷没大事，养养就好了。您哭出来也好，还是要保重身体。”
“是啊，大娘，大爷福大命大，您和大爷长命百岁。”
老板很痛快，“大娘，我再加一千，六千。”
几人都觉得这下大娘该满意了。
可回应他们的，还是大娘销魂的哭声。
苏金桃的人回来了，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她却还是觉得冷。
好像还在那冰冷的养老院里，被窝里都是凉的。
值班的护士都在往这边张望了，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也从房间里头探头往外看。
护士打着哈欠，维持秩序，“回屋，还早，再睡一觉。”
“这动静怎么睡呀，又不是猪。”
“体谅一下吧，谁家也不容易。”
医院里头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大家听着都难受，肯定是遇上难事了。
老板被这几个人瞪得火大，只能加钱，他就不信了。
“八千！大娘，这钱真不少了，您消停点吧。”
回应他的，是更高一调的哭声。
忽地，哭声停了。
是擤鼻子的声音。
“你去被墙砸下头，我给你钱！没钱，我赔你一条命！”
苏金桃凶狠的看着肥头大耳的男人。
众人心惊，大娘是个狠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