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屋内，老房子里坏掉的老式暖气片连丝热乎气都没有。
“妈睡着了？”
“嗯，睡了。”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大哥走了，谁照顾妈？”
老二周光义主持大局，大家都不说话，他先挑头。
实在是这屋子里太冷了，他想赶紧离开。
“二哥，你先说吧。”
老三周光明这话说得有点急，他是想着，二哥家条件好，能让老妈舒服点。
他还真想差了，二哥要是那么孝顺，家里那么多房子空着，也没说让大哥和老妈早早的搬过去呀。
二哥还没说什么，二嫂杨锦珠动了动脚，高跟鞋的动静格外响亮。
“妈的事情，还是要大家商量。”
老大周光正虽然走的突然，可老妈的安排两口子是早商量过的。
大哥在的时候，不用他们管。
过年过节回来一趟，拎点东西意思一下说几句就走了，连饭都不留下吃。
家里一起出去旅游，那就快递点东西过来，人都不出现。
老三这榆木脑袋，还想占他们的便宜，也不撒泡尿照照。
周光明看着二嫂，“那就挨家轮着来。”
没想到他的提议，遭到了大家的反对。
“三弟，再轮也轮不到我家了，妈以前可都是在我家住的。”
“二嫂，你这话就不对了，以前和现在能一样吗。”
以前是住二哥二嫂家，那是给他们家当免费保姆。
妈也就是这一年才干不了活，一干不了了，二嫂就把妈送大哥这来了。
大哥身体早就不行了，打了一辈子光棍，干了一辈子工地，人早就废了。
老二和老三是双胞胎兄弟，可命运却大不相同。
老二是大学生，那个时候的大学生老值钱了，在银行工作，一路升迁很顺利。
老三初中还是被家里逼着读完的，地里刨食。两口子供着孩子们念了大学，在城里连个房子都买不起。
老四老五老六是闺女，她们三个都不说话，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老妈的养老问题，轮不到她们。
“二哥三哥，你们两家轮着来也行。”
“怎么女儿不是妈生的吗？没把你们养大？你们有事没来找妈？”
杨锦珠也不磨迹，不想在这浪费时间，“既然你们都没有好主意，那就把妈送养老院，钱平摊。”
老四周明丽怼二嫂，“二嫂，别扯上我们。你们之前怎么说的，说负责妈的养老，事到临头，把人扔养老院，你真做得出来。”
杨锦珠冷笑，“你们这亲闺女都不心疼，不说话，我一个儿媳妇装什么呀。你们心疼你们就自己照顾！”
“妈和大哥也对你们不错了，你们扪心自问，还好意思说我。”
老五周明秀斜眼看着二哥，“二哥，你说句话，表个态。”
妈和大哥是对她们不错，可给老妈养老这事不是小事。
就二哥家条件最好，妈在二哥家住，请个保姆就得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二哥不干人事。
老六周明娟心里跟明镜似的，“二哥的良心早让狗吃了，你们还指望他呢，狼心狗肺的东西，拿咱妈当免费保姆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没看清呢。”
……
周光义被妹妹们说得这么难听，也不反驳什么。
媳妇都跟他说了，不让把妈接家里，要不就三个闺女轮流来照顾，要不就送养老院。
周光义和杨锦珠自顾自说完就走了，就这样定了。
周光明不好意思的看着三个妹妹，“都是我没用。”
三哥家的情况实在是没法照顾老人，老两口又要打零工挣钱，还要种地。
他没要求三个妹妹照顾老母亲，确实是儿子给父母养老。
轮着来也是他和二哥家轮着。
周家三姐妹你看我我看你，把老妈送养老院她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二哥不干人事，凭什么指望着她们呀。
周光明还在担心怕二哥找的养老院太贵，他负担不起，到时候再说吧。
七十八岁的苏金桃躺在冰凉的被窝里，呆呆地看着屋顶。
人老了耳背，不知为何，门外的声音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人老了就是遭嫌弃。
她想起老头了，老头子在工地上出事撒手人寰。
老头子走了也二十多年了，这老些年她和老大做牛做马图个啥呀。
儿女们把她送进了山沟沟里的便宜养老院，大年夜万家灯火通明，合家团圆的日子里，苏金桃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孤独一人。
·
炎炎夏日，烈日当空，太阳公公把大地蒸烤得如同火炉一般。
地头上大树下荫凉处，苏金桃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呼吸着。
思绪正混乱着，隔壁地里窜出来一个人，吓她一大跳。
“光正娘，这大中午头子的，在地里干活，你是不要命了啊。”
说着人来到了树下，一屁股坐地上，脸上笑开了花。
“今个七月初十，再过几天你家光义又该来家给你送钱了，老二毕业工作有一年了。你家老头子还那么拼干啥呀，该悠着点干了……”
王大妞越说越酸呀，人家老周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出了个大学生，月月往家拿钱。
外人眼里，谁不羡慕周家两口子。
被羡慕的苏金桃脑子里轰隆隆的，如巨雷一般炸开了。
老二工作一年的夏天，老伴工地上干活出事没了……
初十！就是今天！
什么也顾不上了，她撒丫子往公社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头发跑散开了，衣裳被汗水湿透了，鞋子跑丢了一只，嗓子眼如火烧般，两条腿有千斤重。
终于到了，远远的看到墙体晃悠了两下。
苏金桃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周—山—林！”
跳起来挥手，直线距离不远，可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嗓门够大，在荫凉里打盹的人都醒了。
周山林站了起来，还迷糊着就看着挥手的媳妇倒了下去？！
本能地抬腿跑过去，就在这时，身后的墙体倒了下来……
苏金桃亲眼看到了倒塌的墙体砸下来，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跌坐在地上。
等她爬起来艰难的来到工地，场面混乱至极。
痛苦的哀嚎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慌乱的颤抖的救人的声音。
上一世，她是半夜在医院见到了男人冰冷的人。
这是一起重大事故，死了八个，伤了六个。
刚刚事情发生的一瞬间，周山林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赶紧抱着头往前跑，还是晚了一步。
忍着腿上的剧痛，拖着压在腿上的砖头，硬是爬了出来。
真要被压在底下，那就真没有活路了。
苏金桃根本就站不住，瘫坐在地上，颤抖的双手握着男人的手。
夫妻两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劫后余生的庆幸。
“爸—爸—”
老大周光正都喊破音了，根本就没看到不远处的两人。
“儿子！这儿！”
“周光正！”
周光正眼泪哗哗的，视线都是模糊的。
家里有一块地离工地不远，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他去地里干点活。刚眼睁睁看着墙倒了，那一刻是真后悔啊。
后悔没让爸跟他一起去。
“爸，你没事吧？”
苏金桃抹一把脸上的泪水，“车在哪儿？得赶紧去医院。”
工地上有拖拉机，周光正看到了父亲腿上的血，蹲下身把人抱起来，到处找车。
跑着往车的方向去，他的腿还是软的。
吓死他了，以为爸被压在底下了。
到处都乱哄哄的，有的人跟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人被压在砖头下面，只能用手把砖头都扒开。
苏金桃也爬上车斗，“老大，你赶紧去帮忙挖人，我守着。”
这一会功夫，周光正心跳慢了下来，没有那么慌乱了。
赶紧下去救人。
苏金桃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头疼不？”
周山林灰头土脸的，她怕有暗伤看不清楚。
“就是腿和胳膊，别的地方没事。”
周山林仔细感受过了，他抱着头，砖头砸到胳膊和手了，后背还挨了几下子，最严重的是腿。
苏金桃扶着拖拉机的手站起来，看着地上混乱的一切。
朝远处站着吓傻了的人大喊，“别傻站着，去喊人！去把边上几个村子的人都喊过来。”
有人听到，反应过来，撒丫子就跑了。
“去公社喊干部！”
“给医院打电话！”
“快，抬上来！”
……
苏金桃有个好记性，她还记得上一世，老头子没了。
医院走廊上除了家属的哭喊声，医护人员和救援人员小声的交谈声，她也听到了。
救援不及时，没有及时挖出来，等挖出来再转移到市里医院都晚了。
她还能做什么？毕竟是一条条人命啊！
脑子飞速转动着，她得去打电话。
邮局就在几百米处。
低头看一眼疼得满头大汗的男人，“他爹，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说完也不等男人回话，已经出溜着笨拙的下了拖拉机。
大中午头子正在午休的邮局工作人员，也出来帮忙救人了，只留下一个人守着。
小姑娘被吓得脸色惨白，站在门口抻着脖子干着急，看到朝她跑过来的大娘，急忙摆手。
“大娘，现在什么业务都不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