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细小的尘埃裹着光粒慢悠悠浮动,像被揉碎的星子落进了沉闷的空气里。物理老师的声音带着粉笔灰的干涩,抑扬顿挫地撞在教室墙上,又混着远处操场飘来的哨声 —— 忽高忽低,像根没绷紧的弦,缠成一首让人眼皮发沉的课堂催眠曲。
江星遥指间的银色钢笔转得飞快,金属凉意蹭过指腹,划出的弧线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利落,却没半分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他的目光飘在窗外,梧桐树影晃得人发困,思绪却在暗处翻涌:昨晚酒吧震耳的贝斯还在耳膜里残留着余震,顾洛衡那张没半点波澜的脸突然撞进来,紧跟着是办公室里那句 “责任”—— 冷得像块冰,砸得他心口发闷。他用力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把目光拽回黑板,那里正用红色粉笔勾着一道电磁感应综合题,线圈、磁场、导轨缠成一团复杂的图案。
“…… 所以,关键是要把握能量转化的全过程,步骤清晰,逻辑严谨,少一步都不行……” 老师的声音突然加重,指尖在黑板上敲出笃笃的响。
当 “最大速度” 四个字用黄色粉笔圈在黑板角落时,江星遥原本涣散的目光猛地收聚,瞳孔微微缩了缩。像突然拨开了雾,一个绕开所有繁琐步骤的路径清晰地浮在脑子里 —— 不是死记公式推出来的,是顺着物理图像本身的逻辑摸出来的:不用算电动势,直接用动量定理抓受力本质,再用微元思想简化过程。那是种直觉般的通透,带着点撞对了的雀跃。
心底突然窜起股久违的劲 —— 像憋着的气终于要找到出口,想证明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只会躲在最后一排、被贴上 “问题学生” 标签的人。他几乎没多想,手已经举了起来,指尖还残留着转笔时的麻意。
教室里刚才还飘着的窃窃私语突然掐断,连翻书的沙沙声都停了。所有目光齐刷刷扫过来,有好奇,有疑惑,还有道一直悬在感知边缘的视线 —— 冷得像探照灯,此刻也精准地落在他身上,不用看也知道,是顾洛衡。物理老师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江星遥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老师,” 他站起身,喉结滚了滚,声音刚出口时有点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但很快稳了下来,“这道题,或许可以用动量定理结合微元思想,直接切入受力分析推导瞬时速度,不用绕能量转化的步骤,过程会更直接。”
没等老师回应,他已经迈开步子走上讲台。指尖碰到粉笔的瞬间,周围的目光好像都淡了 —— 他像踩进了自己熟悉的地盘,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留下的线条又快又稳,没有半点犹豫。不写常规的电动势推导,不列复杂的能量方程,只画了个简化的受力示意图,几个关键公式一写,推导的箭头连起来,最后那个 “最大速度” 的表达式落在黑板上,和老师刚算到一半的结果分毫不差。
底下传来一阵压着的 “哇” 声,有人赶紧低头在草稿纸上划拉,笔尖蹭得纸页沙沙响;几个平时总争年级前列的学生皱着眉,眼神里又惊又有点不服气,显然是在反推他的逻辑链到底漏没漏。江星遥放下粉笔时,嘴角悄悄往上勾了勾,心里松了口气,还有点隐秘的得意 —— 总算没白费,至少这一刻,没人再把他当透明的 “逃兵”。
“请等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像冰棱碰在玻璃上,脆生生的,一下子把教室里的小声议论都压下去了。
江星遥转身,看见顾洛衡已经站了起来。蓝白校服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背还是挺得笔直,像棵没被风弯过的松树,连垂在身侧的手都贴得整整齐齐。他的目光先扫过黑板,语气平平的,像在陈述一道普通的例题:“江同学的方法思路很独特,答案是对的。”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声音里添了点不容置疑的冷静:“但你完全省略了由电磁感应定律推导电动势的核心步骤,也没分析动能与电能的转化关系 —— 高考阅卷按步骤给分,这些关键推导缺失,会被扣掉三分之二以上的分数。”
顾洛衡转头看向江星遥,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没半点情绪,却把江星遥此刻微微绷紧的身影清清楚楚映在里面,像面冷镜子:“规范不是为了束缚思维,是为了让推理没有漏洞,让零散的知识点串成体系。靠取巧解一道题没用,遇到更复杂的综合题,没有基础框架就撑不住。”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又响了起来,空气像冻住了。前排几个女生悄悄点头,嘴里小声附和 “顾洛衡说得对,上次我就因为漏步骤扣分了”;后排有人却替江星遥可惜,皱着眉小声嘀咕 “但他方法真的很厉害啊,比老师的简单多了”。
江星遥站在讲台前,浑身的血好像一下子冷了。刚才那些带着惊叹的目光,现在都变成了打量,像在看一个犯了错还嘴硬的人。他觉得自己像被扒掉了伪装 —— 刚才那点得意全碎了,只剩下尖锐的难堪,连指尖都有点发麻。那股压抑了很久的、对这套 “必须按模板来” 的僵化体系的反感,混着被当众否定的羞恼,猛地从心底窜上来,烧得他喉咙发紧。
“在顾同学看来,找更简洁的解题路径,就是‘取巧’?” 他咬了咬后槽牙,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刺,连声音都冷了下来,“物理的魅力是理解世界的规律,不是背固定的答题模板。规矩是工具,不是拿来锁着别人脑子的枷锁。”
两人隔着三步远对视着。江星遥的眼睛里像燃着小火焰,睫毛都绷得发直,不服气地瞪回去;顾洛衡的眼神还是冷的,像结了冰的湖,没半点波澜,连眉峰都没动一下。讲台上的粉笔灰还在慢悠悠往下飘,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空气里却像绷着根看不见的弦,稍微一碰就要断。
下课铃突然响了,叮铃铃的声音像把绷紧的弦剪断。江星遥先移开目光,转身就往座位走,脚步有点快,故意把周围的议论声都挡在耳朵外面 —— 有人说他太冲动,有人说顾洛衡太较真,那些话像蚊子似的嗡嗡转,他一句都不想听。
坐回座位时,胸口还是闷得慌,像压了块湿棉花。他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顾洛衡,对方正在整理笔记,笔尖在纸上划得整整齐齐,连笔记的行距都像用尺子量过,连翻书的动作都轻得没声音。那张侧脸依旧没表情,却像一道无形的墙,清清楚楚地隔着他和顾洛衡 —— 一个想破掉规矩找新路,一个守着规矩走正途,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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