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虽散,沉疴未消。
那日之后,江寻再未踏入顾清寒日常起居的竹舍。他搬去了更僻静、更靠近崖边的一座废弃小院,自己动手,草草清理,算是安顿下来。左肩的伤口在顾清寒那缕灵力净化了阴秽根基后,愈合得很快,新生的皮肉泛着淡淡的粉色,但每当阴雨天,或是他灵力运转过剧时,总会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冰冷的钝痛,仿佛那日的阴寒与惊悸,已刻进了骨头缝里。
比伤口更顽固的,是心里那团乱麻。染血皮纸被顾清寒亲手焚毁,灰飞烟灭,像从未存在。可那滴血长剑的标记,那扭曲的“云涯剑噬”字迹,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灼烧着他的神经。每次阖眼,母亲濒死的面容与顾清寒清冷的侧脸交替闪现,时而重叠,时而撕裂,逼得他几乎发狂。
他想质问,想嘶吼,想用剑抵着她的咽喉,逼她说出一切真相。可每次这个念头升起,眼前便会浮现她指尖弹开时那一闪而逝的痛楚,和那双深潭眼底瞬间的凝滞。那一丝他造成的、真实的“裂痕”,比任何冰冷的对峙都更让他心悸,也更让他……莫名地烦躁与窒息。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将所有无处安放的暴戾与混乱,尽数倾注于修炼和……暗中探查。
云涯仙宗太大了,传承逾万载,分支脉络盘根错节,尘封的卷宗、口耳相传的秘辛、乃至一些早已被岁月掩埋的遗迹,都可能是线索。他开始有意识地接触一些掌管旧档的普通执事,借领取任务、请教功法之名,旁敲侧击。他变得比以往更沉默,也更阴郁,偶尔出现在人前,身上总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以及左肩上那即便隔着衣物也隐约透出的、未散尽的淡淡阴秽气息(那是魇秽留下的标记,极难彻底驱除),让一些同门暗自心惊,私下议论这位新晋的大比魁首、清寒真人高徒,怕是修炼出了岔子,或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日,江寻从卷宗阁出来,眉宇间郁色更浓。又是一无所获。关于十数年前大规模剿灭“邪修”或“魔门余孽”的记录倒是有几笔,但语焉不详,且地点、时间都对不上。难道那皮纸所指,并非此事?还是说……相关记录已被刻意抹去?
正心神不宁间,一道温婉中带着关切的女声自身侧响起:
“江师兄?”
江寻脚步一顿,侧头看去。来人身着内门弟子服饰,鹅黄色裙衫,眉眼清丽,气质温婉,正略带担忧地看着他。是苏婉,丹霞峰首座的亲传弟子之一,以一手精妙的炼丹术和温婉性情在低辈弟子中颇有人缘。几年前一次宗门任务中,江寻曾顺手救过她一次,之后她便时常寻些由头送来些宁心静气的丹药,或是请教些剑法问题,心思不言而喻。
“苏师妹。”江寻颔首,语气平淡,带着惯有的疏离。
“师兄脸色似乎不大好,”苏婉走近两步,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又似不经意地扫过他左肩位置,那里残留的阴冷气息让她微微蹙眉,“可是前日受伤未愈?我这里有新炼的‘清心涤秽丹’,或许……”
“不必。”江寻打断她,脚步未停,“小伤而已,已无大碍。”
苏婉并不气馁,跟上他的步伐,声音轻柔却坚持:“师兄何必逞强。那日论剑台……还有之后竹舍的动静,我们都听说了些。清寒真人想必已为师兄诊治,但魇秽之气歹毒顽固,最易侵扰心神。我这丹药虽不及真人手段,但于固本培元、涤荡心尘总有几分益处。”说着,已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玉瓶,递了过来。
玉瓶温润,带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江寻却觉得那香气有些腻人,尤其是“清寒真人”四个字,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他瞥了一眼那玉瓶,没有接,只淡淡道:“师妹好意心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师兄!”苏婉唤住他,咬了咬唇,眼中掠过一丝委屈,但更多的还是担忧,“你……你最近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修为进境虽快,可气息却有些……驳杂不稳。宗门里有些闲言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但总要顾惜自身才是。若有烦难,或许……或许可以同我说说?”
她的眼神真诚而热切,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与关心。若在以往,江寻或许会感到一丝不耐,但此刻,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却因为这毫无保留的暖意,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波动。不是心动,而是一种对比——对比另一道永远清冷、永远隔着距离、甚至可能藏着致命秘密的身影。
但他很快将这丝波动掐灭。任何牵扯,都可能成为弱点,都可能阻碍他追查真相。
“无事。”他扔下两个字,不再停留,身形加快,很快消失在曲折的山道尽头。
苏婉站在原地,握着玉瓶的手慢慢垂下,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眼底忧虑更深。
***
江寻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卷宗阁附近一株千年古松的虬枝阴影下,一道身着墨蓝长袍、身量颇高的身影缓缓浮现。来人约莫中年样貌,面容俊朗,蓄着短须,眉宇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与沉稳,只是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江寻离去的方向,又扫过远处尚未离去的苏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
正是云涯仙宗当今掌门首徒,执掌刑律的“天刑峰”首座,凌霄真人。亦是顾清寒的师兄。
凌霄真人修为已至元婴后期,是宗门内除几位隐世不出的太上长老外,最有希望突破化神的人物之一。他为人刚正严肃,御下极严,在宗门内威望甚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位以铁面著称的天刑峰首座,对那位清冷如冰、常年避居竹海的小师妹,存着一份持续了数百年的、深藏心底的倾慕与关切。
他听闻了论剑台之事,也知晓竹舍那日的异动和魇秽气息的泄露。方才江寻与苏婉的对话,他听在耳中。江寻身上的阴秽残留、那明显不稳的心神气息、以及对待苏婉时那股近乎粗暴的疏离,都让他眉头越皱越紧。
此子……心性已然偏激,隐患不小。清寒她,究竟是如何教导的?又为何对此子的异常隐忍不言?
想到顾清寒,凌霄真人心头微沉。那日之后,他数次以商议宗门事务或关心师妹修为为名前往竹海,却总被一层若有若无、却坚决的禁制挡在竹舍之外。顾清寒只传音出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只说略有感悟,需静修一段时日,不便见客。
静修?怕是那日驱除魇秽、又为那悖逆小子疗伤,自身也受了些反噬吧?凌霄真人心知顾清寒性子极倔,修为又高,她若不想说,谁也逼问不出。可越是如此,他心中那份担忧与一丝隐隐的不安,便越是挥之不去。
他沉吟片刻,身形悄然消散,下一刻,已出现在天刑峰巅,自己的洞府之中。指间灵光一闪,一道传讯符化作流光没入虚空,方向正是竹海深处。
“清寒,魇秽之事非同小可,恐有后续。那江寻心性不稳,身染阴秽,需严加看管,或可送至刑堂,由为兄助其涤荡心神,厘清因果。你若有恙,万勿强撑。”
传讯发出,如石沉大海,久久未有回音。
凌霄真人负手立于峰巅,望着翻涌的云海和远处那片沉静的碧绿竹海,眼中忧虑渐浓。山风猎猎,吹动他墨蓝袍袖,也吹不散心头的阴霾。
***
竹海深处,顾清寒的洞府。
这里比外间的竹舍更加清冷空旷,四壁皆是天然寒玉,地面光可鉴人,除了正中一方蒲团,几乎别无他物。洞府顶端镶嵌着几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却冰冷的光芒。
顾清寒并未在蒲团上打坐。她站在一面光滑如镜的寒玉壁前,壁中并非倒影,而是一片不断流动变幻的淡蓝色冰雾,雾气中隐约有符文闪烁明灭。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甚至比那日在竹舍时更甚几分,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如同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只是眼底深处,仿佛有极淡的冰蓝色纹路时隐时现,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与疲倦。
凌霄真人的传讯符化作一点微光,在洞府入口的禁制上闪烁了一下,随即湮灭。内容已在她心间流过。
她眸光未动,仿佛未曾收到。视线只落在玉壁冰雾中某个缓缓旋转的、极其复杂的符文组合上。那符文核心,隐约是一个被层层锁链和冰棱封印的模糊剑形。
“时候……快到了。”她极轻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洞府中激起微弱的回响,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某种下定决心的冰冷。
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再次凝聚起一点冰蓝灵光,比那日为江寻疗伤时更加凝实,也更加……不稳定。灵光之中,似乎有一缕极其细微的、灰黑色的丝线纠缠挣扎,正是那日从江寻伤口反向侵入的、混杂了他混乱灵力和残余阴秽的气息。
这缕异气极其刁钻顽固,以她的修为本可轻易驱除,但不知为何,她并未立刻将其化去,而是将其禁锢在指尖,每日以自身精纯寒冰灵力慢慢消磨、解析。
此刻,随着她灵力的运转,那缕灰黑异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挣扎得愈发剧烈,隐隐与玉壁冰雾中某个符文的波动产生了一丝诡异的共鸣。
顾清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灵光骤亮,强行将那共鸣压下,将那缕异气重新封镇。做完这一切,她本就苍白的脸上,似乎又透明了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冰凉的汗珠。
她放下手,望向洞府入口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禁制与竹海,看到了那座崖边的孤寂小院。
沉默良久,她转身,走向寒玉壁,身影缓缓没入那片流动的冰雾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室孤寒,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
崖边小院,夜已深。
江寻没有修炼。他坐在冰凉的青石阶上,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渊壑,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天青色剑穗。夜风凛冽,带着湿寒的水汽,吹得他衣袍紧贴身体,左肩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冰冷钝痛的感觉,竟让他生出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苏婉的丹药,他终究没有服用,随手丢在屋里角落。凌霄真人隐在暗处的注视,他也并非全无察觉。这些外界的关切或审视,此刻落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可疑的色彩。他们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在监视他?因为那张皮纸?因为他的身世?因为顾清寒?
“清寒……”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齿间却磨出一丝血腥味。恨吗?疑吗?或许。可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恐惧的东西——一种即便在怀疑与恨意中,也无法彻底斩断的、近乎本能的牵引与……渴望。
他渴望靠近那抹素白,渴望撕裂她平静的表象,看清她冰冷眼眸下到底藏着什么,渴望……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让她再也无法用那种疏离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他,让她只能看着他,只能属于他!
这念头如同深渊里爬出的毒藤,一旦滋生,便疯狂蔓延,缠绕住他每一寸理智。他被自己这扭曲而强烈的占有欲惊出一身冷汗,却又在下一刻,被更汹涌的黑暗情绪淹没。
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那样云淡风轻,可以轻易焚毁线索,可以把他当成一个需要“想清楚”的、不成熟的弟子?凭什么她站在那片他无法触及的冰雪高处,而他只能在泥泞和猜疑中挣扎?
如果……如果把她拉下来呢?如果折断那双清冷的羽翼,将她禁锢在只有他能看到的地方……
“呵……”江寻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沙哑而诡异。眼中血色弥漫,左肩的阴冷疼痛与心底沸腾的黑暗欲念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怀中那枚一直贴身佩戴、从未有过反应的宗门身份玉佩,忽然毫无征兆地发起烫来!不是传讯,而是一种尖锐的、示警般的灼热!
江寻猛地惊醒,低头看去。只见玉佩之上,原本温润的光泽被一层不祥的暗红色覆盖,中心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却让他瞬间血液冻结的标记——正是那张染血皮纸上,滴血长剑的简化图案!
几乎在同一时刻,崖下深渊中,一股庞大、阴森、充满污秽与毁灭气息的恐怖波动,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那波动之强,远超竹舍那日的魇秽雾气百倍!仿佛沉睡的远古凶魔骤然睁开了眼睛!
“轰隆隆——!”
整个云涯仙宗地界,天地灵气剧烈震荡!无数山峰亮起防护阵法的光芒,警钟长鸣,瞬间划破夜空!
江寻霍然站起,望向深渊方向,只见浓稠如墨、翻滚着无数痛苦扭曲面孔的灰黑色秽气,如同倒悬的瀑布,正从深渊之底疯狂喷涌而出,直冲云霄!秽气所过之处,山石崩解,草木瞬间枯死灰败,连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而在那秽气狂潮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由无数白骨和怨魂凝聚而成的、庞大无比的狰狞虚影,正缓缓抬首,两点如同血色湖泊般的巨目,带着无尽的饥渴与怨恨,扫向云涯仙宗连绵的仙山福地!
浩劫!真正的宗门浩劫,降临了!
江寻心跳如鼓,浑身冰凉。不是因为恐惧这遮天蔽日的秽气妖魔,而是因为怀中玉佩上,那与妖魔气息隐隐共鸣的滴血长剑标记!
云涯……剑噬……

难道这吞噬一切的妖魔,竟与云涯仙宗有关?!与他的血仇有关?!
就在他心神巨震、几乎无法思考的刹那,一道清冽冰寒、却仿佛压抑着某种决绝情绪的传音,如同冰锥般,直接刺入他的脑海:
“江寻,立刻离开崖边!去后山‘寒寂洞天’!开启最内层禁制,无论发生何事,不得出来!快——!”
是顾清寒的声音!
可这声音,不再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丝极细微的……颤意?与急促?
江寻猛地扭头,望向竹海方向。只见一道素白流光,正以超越以往认知的极限速度,撕裂夜幕,毫不犹豫地,径直冲向那秽气狂潮最核心、白骨妖魔虚影最狰狞的所在!
她要去直面那妖魔!独自一人?!
为什么?!因为她是宗门支柱?还是因为……这与“云涯剑噬”有关?与那张皮纸有关?与他……有关?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看着她那义无反顾、仿佛赴死般的决绝背影,江寻胸中那团纠缠的黑暗欲念、怀疑、恨意,还有那一直被他刻意忽略、却在此刻轰然爆发的、撕心裂肺般的恐慌与……痛,彻底炸开了!
离开?躲进寒寂洞天?看着她去送死?
不!
他不要她死!不要她消失!不要她再独自背负那些该死的秘密!更不要她……离开他的视线!
他要她活着!哪怕恨他,疑他,他也要她活着!在他看得到、摸得到的地方!
“啊——!!!”
江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眼中最后一点清明被猩红的疯狂与占有欲彻底吞没!他再不理会怀中滚烫的玉佩,不管那滔天的妖魔秽气,甚至不顾自己与那妖魔之间天堑般的实力差距!
金丹中期的灵力被他毫无保留地、不计后果地疯狂催动,身形化作一道疾电,不是逃往后山,而是向着顾清寒消失的方向,向着那秽气与毁灭的深渊中心,决绝地冲去!
风雨已至,劫数临头。而人心的牢笼,比任何妖魔的吐息,更早一步,编织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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