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当铺:神君现代典录》
晨光斜斜地切进梧桐街九号,在当铺的黑胡桃木桌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
周守一站在桌前,看着门口那位穿墨绿色旗袍的老太太。她约莫七十余岁,银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脖颈间挂着一枚水色极好的翡翠平安扣。她的站姿有种旧时代的端庄,像是从民国老照片里走出来的人。
但周守一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锦盒上。
紫檀木,雕云雷纹,盒角包着已氧化发黑的银边。盒子本身已是古董,而里面透出的气息——
他太熟悉了。
三千年前,昆仑之巅,他以九幽玄铁、不周山玉髓、南海鲛人泪,辅以三昧真火炼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成此器。名曰“山河樽”,本是一对,一樽镇九州龙脉,一樽守人间气运。炼成后,他将守运之樽赠与了人间一位故人,一位助他平定三界之乱的凡间帝王。
如今,三千年过去,故人早已化为尘土,这樽却流传到了眼前这位老太太手中。
“老板,”老太太开口,声音温和但中气十足,“您这当铺的规矩,我打听过了。什么都能当,什么都能换,是吗?”
周守一收回目光,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老太太缓步走进当铺,旗袍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她在桌前坐下,将锦盒小心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即打开。
“我姓沈,沈清如。”她自报家门,“想跟您当件东西,换我孙女沈悠悠三年的平安。”
周守一在她对面坐下,提起紫砂壶,斟茶:“沈女士,平安不是商品,无法直接兑换。”
“我知道。”沈清如推了推眼镜,“所以我带来这个。”
她终于打开了锦盒。
盒内衬着暗红色的丝绒,正中卧着一只三足小樽。樽身呈暗金色,表面布满细密的云纹,纹路间有极淡的流光游走,寻常人肉眼难以察觉。樽口约莫碗口大小,内壁光滑如镜,映出周守一的脸——不是现代这张二十七八岁的面容,而是三千年前,银甲玄氅、眉目凛然的昆仑神君。
周守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此物名‘山河樽’,是我沈家祖传之物。”沈清如缓缓道,“家谱记载,先祖于唐贞观年间得异人相赠,嘱其世代守护,可保家族气运不衰。一千四百年来,此樽确护我沈家历经朝代更迭而不衰,战乱灾荒而不灭。”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周守一:“但三个月前,我孙女悠悠得了一种怪病。医院查不出病因,只说身体机能每日衰退,像是……像是生命力在流失。我带她访遍名医,求遍偏方,无一见效。直到七天前,我梦到一位白须老者,他说此樽可救悠悠,但要找到‘第九号当铺’,以樽换命。”
周守一沉默。
梦中的白须老者?是重楼的手段,还是另有其人?
他伸手,指尖即将触到樽身时停住:“沈女士,您可知此樽的真正用途?”
“镇运,守气。”沈清如答得笃定,“家谱记载如此。”
“不止。”周守一收回手,“此樽分阴阳二樽,您手中这只是‘守运樽’,可聚拢并守护一地、一族、一人之气运。但它的另一重功用,是‘转嫁’——将一处的气运,转移到另一处。”
沈清如脸色微变。
“您孙女沈悠悠的病,或许并非偶然。”周守一语气平静,“若有人用秘法催动此樽,便可从她身上抽取生命力,转嫁到他人身上。而抽取得越多,樽身表面的流光就越明显。”
他指向樽身那些细密的纹路:“您看,这些纹路原本是暗金色的,如今却隐隐透出青绿色——那是生命力的颜色。”
沈清如的手颤抖起来:“您是说……有人用这樽,在害悠悠?”
“樽是工具,本身无善恶。”周守一道,“关键在于使用之人。此樽需要特殊法诀才能催动,您沈家传承千年,可有人会此术?”
“没有。”沈清如摇头,“家谱只记载守护之法,并无使用之术。事实上,这一百年来,沈家已无人真正相信此樽有神通,只当是件有点灵性的古董。”
周守一沉吟。
这樽是他亲手所炼,催动法诀只有他与受赠的帝王知晓。帝王是凡人,寿元有限,法诀应随他入土。除非……有人从帝王陵墓中盗得了法诀,或是——
他的故友重楼。
重楼知晓此樽的存在,甚至可能知晓炼制之法。三千年前,他们曾并肩作战,他炼器时,重楼就在一旁。
“沈女士,”周守一开口,“您要典当此樽,换孙女三年平安。我可以做到,但典当的代价,可能超出您的预料。”
“您说。”
“第一,此樽一旦典当,您沈家千年守护之责便就此终结,樽与我之间的因果,将由我来了结。这意味着,您沈家今后将失去此樽的护佑,家族气运回归寻常——可能会兴盛,也可能会衰败,全凭自身造化。”
沈清如点头:“我明白。”
“第二,要救您孙女,我需要找到抽取她生命力的源头,并切断联系。这个过程,可能会触及某些您不愿面对的真相——比如,是谁在害她,为何要害她。”
沈清如沉默良久,缓缓道:“我只要悠悠活着,健康地活着。其他……不重要。”
“第三,”周守一看着她的眼睛,“作为典当的‘代价’,我需要您身上的一样东西。”
“什么?”
“您与这樽之间,一千四百年的‘守护契约’。”周守一说,“您沈家世代守护此樽,血脉中已烙印了契约之力。我要抽取这份契约,化作我的‘典当凭证’。抽取后,您会失去所有关于如何找到当铺、如何完成典当的记忆。您只会记得,您用一件祖传古董,换回了孙女的健康。而关于此樽的神异,关于我,关于今天的一切,都将从您记忆中淡化,变成一场模糊的梦。”
沈清如的嘴唇微微发白。
忘记。
忘记家族千年守护的秘密,忘记这间神奇的当铺,忘记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年轻人。
“好。”她最终说,“我同意。”
周守一点头,取出一张空白宣纸,狼毫笔蘸墨:“请写下您孙女的全名、生辰八字,以及您愿意为此付出的‘代价’——即您与樽的契约。”
沈清如接过笔,手很稳,字迹清秀工整:
沈悠悠,女,生于2005年7月15日午时三刻。
典当物:山河樽(沈家祖传)
换取:沈悠悠三年平安健康
代价:沈清如与山河樽之守护契约
附加:遗忘典当细节,保留结果记忆
她签下名字,按上手印。
宣纸上的字迹泛起淡淡金光,随后隐入纸中。
周守一收起契约,终于伸手握住了山河樽。
触手的瞬间,三千年的岁月如潮水般涌来——战火、太平、迁徙、繁衍,沈家一代代人守护此樽的画面在神识中飞速闪过。最后停在沈清如这里,她年轻时,中年时,抱着刚出生的孙女悠悠,对着樽默默祈祷……
“闭眼。”周守一说。
沈清如依言闭目。
周守一左手托樽,右手食指在樽口轻轻一划。一滴血珠从他指尖沁出,落入樽中。
血珠入樽的刹那,樽身光华大盛!暗金色的云纹如活过来一般游走,整个当铺被映成一片金色。博古架上那些零星的典当物同时震动,发出细微的共鸣声。
他以神血为引,唤醒此樽沉睡的器灵。
樽内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个穿着唐代官服的老者虚影,对着周守一深深一揖——这是沈家第一位守护者,他的残念依附樽上千年。
“告诉我,”周守一以神念询问,“最近三个月,可有人试图催动此樽?”
老者虚影颤动,传递来一段画面:
——深夜,沈家老宅的书房。山河樽被供奉在紫檀木架子上。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手里拿着一枚玉简。他将玉简贴在樽身,念诵古老的咒文。樽身纹路亮起青绿色光芒,一缕极细的白光从二楼卧室方向飘来,没入樽中。那是沈悠悠的生命力。
男人做完这一切,转身离开。
月光照在他侧脸。
不是重楼。
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面容冷峻,左眉角有一道浅浅的疤。
周守一记下了这张脸。
“退下吧。”他对老者虚影说。
虚影再揖,消散于樽中。
周守一左手托樽,右手虚按在沈清如头顶。一丝金色神念探入她识海,找到那缕与山河樽纠缠了一千四百年的契约之线。
线是银白色的,坚韧而明亮,代表沈家世代忠诚的守护。
周守一轻轻一抽。
银线从沈清如识海中剥离,在她头顶凝成一颗米粒大小的光珠。她身体微微一颤,但没有痛苦之色,只是神色变得茫然。
周守一将光珠收入掌心,另一只手在山河樽上一抹。樽身光华收敛,恢复成古朴的暗金色。
“可以睁眼了。”
沈清如睁开眼,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刚睡醒。她看看桌上的锦盒,又看看周守一:“老板……我们谈完了吗?”
“谈完了。”周守一将一份普通的典当合同推到她面前,“您用这件祖传古董,换取了孙女沈悠悠的治疗费用。钱已经打到您账上,足够她最好的医疗和三年康复所需。这是合同,您收好。”
沈清如茫然地接过合同,看了看上面的数字——三百万。她隐约觉得这钱多得离谱,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合理的,这是为了悠悠。
“那……我走了?”她站起身,抱着空了的锦盒。
“请慢走。”周守一送她到门口,“记住,您孙女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沈清如点点头,走出当铺,融入晨光中的街巷。
周守一关上门,回到桌前。

山河樽静静立在桌上,旁边是那颗契约光珠。他拿起光珠,在指尖捻了捻,光珠化作一缕青烟,渗入他眉心——这是典当完成的凭证,也是修复神格所需的“因果之力”之一。
至于山河樽……
周守一将它放在博古架最中央,那个一直空着的位置。樽落架的瞬间,整个当铺的气场为之一凝,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古老的、厚重的气息。
“玄一。”他开口。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自动亮起,一个略显机械的男声响起:“在,老板。”
“查一个人。”周守一描述出刚才画面中那个黑衣男人的相貌,“左眉角有疤,四十岁左右,最近三个月可能在沈家老宅附近出现过。用城市监控系统交叉比对,我要知道他的身份。”
“明白。需要调取沈家老宅周边所有监控,时间范围三个月内,预计需要……17分钟。”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滚动。
周守一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山河樽。
他炼制的法器,被人用来抽取无辜少女的生命力。
这是挑衅,还是试探?
无论是什么,既然触及了他的因果,就必须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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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大学,民俗学研究所。
王术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永安陵园的地形图和昨晚她自制的探测数据波形图。她的脸色不太好,眼圈发黑,显然一夜未眠。
昨晚的经历太过诡异。
姐姐林晚照——不,现在是王晚照了,既然她改了名,姐姐在回忆中也该用新名字——王晚照的残魂,居然出现在陵园。而且攻击性那么强,完全不像她记忆中那个温柔爱笑的姐姐。
还有那个外卖员陈骁身上的护身符。
青色的光,柔和但坚韧,能瞬间冲散阴气。那不是现代术法的路数,更像是……古籍中记载的“上古真元”。
她调出昨晚拍的照片——虽然模糊,但能看清那道青光的轮廓。她将图片导入分析软件,与研究所数据库中的“超自然现象案例”进行比对。
没有匹配项。
王术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手机震动,是导师赵教授发来的消息:“来我办公室一趟,有发现。”
她立即起身。
赵教授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推开门,里面堆满了古籍和资料。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在看一张泛黄的地图,见她进来,招了招手。
“王术,坐。”赵教授摘下老花镜,“你昨晚发我的数据,我仔细看过了。陵园那个节点的阴气浓度,已经不是普通的‘闹鬼’级别了。”
“教授,您认为是什么?”
“封印。”赵教授点着地图上的一个点,“燕京城下,自古有十三处封印节点。永安陵园是其中之一。古籍记载,这十三节点呈北斗七星加南斗六星排列,镇压着某种‘东西’。”
“什么东西?”
“不清楚。”赵教授摇头,“记载语焉不详,只说是‘上古大劫之遗祸’。但昨晚你遇到的,显然不是普通的鬼魂。你姐姐的残魂被封印在那里,而且被某种力量强化了攻击性——这更像是人为的。”
王术握紧拳头:“是那个‘重楼’吗?姐姐三年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欲望交易所的老板。”赵教授神色凝重,“这个人很神秘,明面上是跨国财阀的总裁,暗地里却在收集各种‘特殊命魂’。你姐姐的命格很特殊,是罕见的‘纯阴体’,对某些邪术来说,是上好的材料。”
“所以他杀了姐姐,抽走她的命魂,封印在陵园节点?”王术的声音发颤。
“不一定是‘杀’。”赵教授说,“可能是诱导,也可能是交易。你姐姐当年为什么要深夜去西郊见一个陌生人?她生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王术努力回忆。
三年前,她还在读大二,姐姐王晚照是燕大历史系的研究生。那段时间姐姐确实有些奇怪,总是神神秘秘地打电话,晚上很晚才回宿舍。问她,她只说在做一个很重要的研究项目。
直到出事前一周,姐姐突然说:“术术,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不要追查,好好过你的人生。”
当时她只当是玩笑。
现在想来,姐姐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教授,”王术抬起头,“我想查第九号当铺。那个当铺老板给了陈骁护身符,说明他知道陵园有危险,而且有能力对抗。他可能知道更多。”
赵教授沉吟片刻:“可以查,但要小心。那个当铺的老板,恐怕也不是普通人。我动用了些关系查他的背景——周守一,二十五岁,三年前突然出现在燕京,身份信息干净得不可思议。没有童年记录,没有求学记录,没有工作记录,就像……凭空冒出来的。”
“伪造的身份?”
“比伪造更彻底。”赵教授说,“是‘覆盖’。他的一切信息,都被某种力量强行植入了系统,看起来天衣无缝。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要么有顶级的黑客技术,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他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系统’里的人。”赵教授的声音很低,“王术,你相信这世上有‘非人’的存在吗?”
王术想起昨晚那道青光,想起周守一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我信。”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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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街九号。
电脑屏幕上的代码停止滚动,一张清晰的证件照弹出:中年男人,左眉角有疤,眼神冷冽。
“找到了。”玄一的声音响起,“张九铭,四十二岁,明面身份是‘古文化研究基金会’的理事。暗地里,是几个地下文物走私团伙的中介。有三次前科,都是盗墓和倒卖文物,但证据不足,都没定罪。”
“古文化研究基金会?”周守一重复。
“是的,这个基金会的背后金主之一,是‘重楼集团’。”玄一说,“张九铭三个月前从基金会领取了一笔特殊经费,用途不明。同时,他名下的一个银行账户,在沈悠悠发病后的第二天,收到了一笔五百万的境外汇款。”
周守一冷笑。
果然和重楼有关。
用他炼制的法器,抽取少女生命力,重楼想做什么?
“张九铭现在在哪里?”
“昨晚入境,目前住在丽思卡尔顿酒店3208房间。”玄一调出酒店监控,“他一个人,但房间里有特殊的能量波动——应该是设置了某种防护结界。”
周守一站起身:“我去见他。”
“需要我黑入酒店系统吗?”
“不必。”周守一走到博古架前,取下一枚生锈的铜钱,“我自有办法。”
他走到当铺角落的一面全身镜前——那不是普通的镜子,是他用空间碎片炼制的“界门”。输入坐标,可瞬间抵达燕京城内任何一处。
周守一将铜钱按在镜面,念诵短促的咒文。镜面如水波般荡漾,映出的不再是当铺景象,而是一间豪华酒店房间的局部。
他抬步,穿镜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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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思卡尔顿酒店,3208房间。
张九铭刚洗完澡,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枚玉简仔细端详。玉简上刻着古老的云篆,正是催动山河樽的法诀。
“重楼先生说得没错,这樽果然好用。”他自语道,“再抽取三次,沈家那丫头的生命力就够用了。到时候,重楼先生就能……”
话未说完,他猛地抬头。
房间的落地镜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月白麻质衬衫,黑色长裤,面容平静得令人心悸。那人就那样凭空出现,没有开门声,没有脚步声,就像一直站在那里。
“张九铭。”周守一开口,“用我的东西,害无辜之人,谁给你的胆子?”
张九铭瞬间汗毛倒竖,手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改装过的电击枪。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周守一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一只手按在了他肩膀上。
那只手看似随意一按,张九铭却觉得整个右半边身体都麻了,动弹不得。
“你……你是谁?”他声音发颤。
“山河樽的主人。”周守一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重楼要沈悠悠的生命力做什么?”
张九铭咬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说?”周守一指尖在他眉心一点。
搜魂术。
虽然粗暴,但有效。
无数画面涌入周守一神识:
——重楼坐在豪华办公室里,对张九铭说:“沈家的山河樽,是上古神君所炼,可抽取纯阴体少女的生命力。我要你每七日抽取一次,连续七次,将抽取的生命力封入这枚‘养魂玉’中。”
——张九铭问:“重楼先生,这生命力用来做什么?”
——重楼微笑:“复活一个人。”
——画面一转,重楼的地下密室。冰棺中躺着一个穿着古代宫装的女子,面容绝美,但毫无生气。棺旁摆放着十三枚玉瓶,其中三枚已装满青绿色的光液——那是生命力精华。
周守一收回手,脸色阴沉。
冰棺中的女子,他认识。
三千年前,昆仑神君的妹妹,瑶光仙子。因卷入神魔大战,为护他而死。他亲自将她葬在昆仑雪顶,设下永恒封印。
重楼竟想复活瑶光?
用凡间少女的生命力,复活一个早已魂飞魄散的神仙?
荒唐!
“你……”张九铭瘫软在地,口鼻溢血——搜魂术对凡人的损伤极大。
周守一不再看他,走到房间的书桌前。桌上放着一个青铜匣子,里面正是那枚养魂玉,已装了小半的青绿光液。那是沈悠悠三个月被抽取的生命力。
他打开匣子,手指在养魂玉上一拂。光液从玉中涌出,凝聚成一团青绿色的光球。
“去。”他轻声道。
光球穿透墙壁,飞向远方——它会自动寻找沈悠悠,归还她的生命力。
做完这一切,周守一看向地上的张九铭。
此人虽是被重楼利用,但为财害人,心术不正,不能轻饶。
他抬手,在张九铭额头画下一个符文。
“此印名‘业报’,你今后每害一人,印便深一分。待印记完全变黑时,便是你业报临头之日。”
符文没入皮肤,消失不见。
周守一转身,走向那面落地镜。镜面再次荡漾,他一步跨入,消失无踪。
几秒后,房间恢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瘫软在地、眼神涣散的张九铭,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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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八点。
周守一回到当铺,刚坐下,门铃又响了。
今天第二位客人,来得比预想中快。
他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王术。
她换了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看见周守一,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
“周老板,”她说,“我们能谈谈吗?”
周守一看着她,看到她眼底的疲惫、困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请进。”他侧身让开。
王术走进当铺,目光立刻被博古架中央的山河樽吸引——那樽的气息太过古老厚重,即便她感知有限,也能察觉到不凡。
“坐。”周守一倒了杯茶给她。
王术没有坐,而是直接开口:“昨晚在永安陵园,是你给了陈骁护身符,对吗?”
“是。”
“你知道那里有我姐姐的残魂?”
“现在知道了。”
“你知道是谁把她封印在那里的吗?”
周守一抬眼看着她:“知道。”
王术的手微微发抖:“告诉我。”
“告诉你之后呢?”周守一反问,“去报仇?去送死?”
“那是我姐姐!”王术声音提高,“她死得不明不白,残魂还被封印利用,我不能不管!”
周守一沉默片刻。
“你姐姐王晚照,三年前去西郊见一个人,那个人叫重楼。”他缓缓道,“重楼是‘欲望交易所’的老板,他在收集特殊命魂。你姐姐是纯阴体,命魂对他来说有用。但我认为,你姐姐不是被强迫的——她是自愿交易。”
“不可能!”王术激动道,“姐姐怎么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周守一打断她,“三年前,你父亲林正源——现在是王正源了——是不是生了一场重病,需要天价医疗费?”
王术僵住。
是。
三年前,父亲查出罕见病,手术加治疗需要三百多万。家里拿不出,姐姐那段时间到处筹钱,甚至想过休学打工。
“重楼用钱,换了你姐姐的命魂。”周守一说,“你父亲后来康复了,钱从哪来的,你没问过?”
王术如遭雷击。
她问过。父亲说是学校的科研奖金,加上一位匿名校友的捐助。她信了。
“可……可姐姐为什么会答应这种交易?”
“因为你父亲的时间不多了。”周守一说,“而且重楼可能承诺了什么——比如,不会真的让她死,只是‘借用’她的命魂一段时间。”
“骗子!”王术眼眶红了,“姐姐现在……”
“她的命魂被封印在陵园节点,作为‘养料’,滋养那个封印下的东西。”周守一平静地说,“如果你想救她,不是去报仇,而是找到解救她命魂的方法。”
王术擦掉眼泪,强迫自己冷静:“怎么救?”
“我需要知道重楼收集命魂的真正目的。”周守一说,“昨晚我查到一些线索,但还不够。你愿意帮我吗?”
“帮你?”
“你是民俗学研究生,有专业知识,能接触到普通人接触不到的文献和资料。”周守一看着她,“而且,你身上有特殊的天赋——你能模糊感知非人之物。这对寻找线索很有用。”
王术犹豫了。
眼前的男人太神秘,太强大,她看不透。但直觉告诉她,他没有恶意。
至少,他救了陈骁,归还了沈悠悠的生命力——这两件事,她通过自己的渠道核实过了。
“我怎么确定你不是在利用我?”她问。
“你可以不确定。”周守一说,“这是交易,各取所需。你帮我查重楼和封印节点,我帮你救你姐姐的命魂。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
王术咬唇。
几秒后,她抬起头:“我需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周守一笑了,很淡的笑。
“我叫周守一,是这间当铺的老板。”他说,“至于真实身份……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这话等于没说。
但王术却莫名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好。”她最终说,“我帮你。但你要答应我,无论查到什么,都要告诉我真相——包括我姐姐的,包括你的。”
“可以。”周守一点头。
他走到博古架前,取下一枚小小的白玉平安扣,递给王术:“戴着它,遇到危险时,它能护你一次。”
王术接过,平安扣触手温润。
“谢谢。”她低声说。
“不谢,这是交易的一部分。”周守一坐回桌前,“现在,说说你目前掌握的线索。”
王术打开文件夹,取出几张照片和资料:“我查了燕京十三处封印节点的古籍记载。其中最可疑的是这一处——”
她推过来一张老地图的复印件,上面用红笔圈出一个位置。
“明故宫遗址?”周守一挑眉。
“对。”王术说,“古籍记载,这里是十三节点的‘阵眼’。但明朝建造故宫时,不知为何,将阵眼位置压在了奉天殿——也就是现在的太和殿下面。三年前,故宫博物院曾有一次小范围的修缮,在太和殿地基下发现了一个密室。但消息很快被封锁,参与修缮的工人和专家都签了保密协议。”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导师赵教授,当时是顾问之一。”王术说,“他喝醉后提过一句,说密室里有一面‘照不出人影的镜子’。我怀疑那镜子和封印有关。”
照不出人影的镜子?
周守一心中一动。
他想起三千年前,他曾炼制过一面“照骨镜”,可照出万物本源,后来赠与了人间某位帝王镇守皇城。莫非就是那面镜子?
如果是,那故宫下的密室,可能藏着关于封印的重要线索。
“我需要进入那个密室。”他说。
“不可能。”王术摇头,“那里是禁区,有二十四小时监控和安保。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有故宫博物院的特别通行证,或者——”王术顿了顿,“或者你能让我成为这次故宫‘夜巡’项目的志愿者。”
“夜巡项目?”
“故宫每月会组织一次夜间巡查,邀请专家和志愿者参与,检查古建筑状况。”王术说,“下周二有一次,我导师可以推荐我。但名额只有一个,而且全程有人陪同,不可能单独行动。”
周守一沉吟。
“志愿者名额,你来争取。”他说,“至于单独行动的机会,我来创造。”
“怎么创造?”
“到时你就知道了。”周守一没多说,“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下周二晚上八点,故宫神武门见。”
王术看着他,最终点点头,收起资料,转身离开。
当铺的门关上。
周守一走到窗前,看着王术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这个女孩,比他想象中更勇敢,也更执着。
她身上的古老血脉印记,越来越明显了。虽然她本人尚未觉醒,但那印记与故宫下的封印,必然有某种联系。
还有重楼。
复活瑶光,为什么要用凡间少女的生命力?为什么要收集十三道特殊命魂?为什么要将命魂封印在十三个节点?
周守一隐隐觉得,这一切背后,是一个他尚未看透的局。
而设局之人,恐怕不止重楼一个。
他走到博古架前,看着山河樽。
樽身的云纹,此刻正缓缓流转,像是在呼吸。
“老朋友,”他低声说,“三千年了,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樽身微震,似在回应。
窗外,夜色渐深。
燕京城千万盏灯火亮起,这座古老而现代的城市,即将迎来一场跨越三千年的风暴。
而风暴的中心,正是这间不起眼的当铺。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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