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心外科的手术灯还悬在半空，淡蓝色的冷光里飘着未散尽的消毒水味。林砚摘下沾着汗水的口罩，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术衣袖口——刚才缝合最后一针时，指尖残留的3-0 prolene线张力触感还没褪去，那是他凭十年临床经验刻进肌肉记忆的精度，无需系统辅助，也能将针线张力控制在15N的最佳范围。
“林主任，刚泡好的葡萄糖水，您快喝口补充体力。”护士小张端着保温杯过来，眼神里藏着心疼。这是林砚今天的第二台手术，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四小时的室间隔缺损修补术，他连中途休息的时间都没留。
林砚接过杯子，刚拧开盖子，急诊通道的警报声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骤然划破走廊的安静。那是属于“紧急抢救”的专属警报，频率比普通急诊快一倍，心外科的医生护士听到都会条件反射地绷紧神经。
“林主任！急诊转来一例主动脉夹层A型，收缩压已经掉到80/45mmHg了，患者意识开始模糊，急诊科那边催着您赶紧过去！”小张手里的病历夹晃得厉害，封面上“急危重症”的红色印章格外刺眼。
林砚的动作顿了顿，将没喝几口的葡萄糖水放在操作台，抓起白大褂就往外走。主动脉夹层A型，心血管外科的“定时炸弹”，48小时内死亡率超过50%，且患者当前已出现休克征兆，常规手术团队至少需要半小时准备，可这患者的情况，根本等不起。
“通知麻醉科张教授，让他立刻到三号手术室，体外循环机优先调试，我五分钟后到。”他的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脚步却没半分迟疑，走廊里白大褂下摆翻飞的弧度，透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刚走到更衣室门口，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院办主任张诚发来的消息，语气带着刻意的客气，却掩不住命令的意味：“林主任，李副局长的冠脉造影安排在明天上午，他特意指定要您主刀，麻烦优先协调一下手术资源，确保万无一失。”
林砚扫了眼消息内容，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张主任，明日心外科已有三台预约手术，均为重症患儿（2例室间隔缺损、1例动脉导管未闭），按《医院手术排期管理规范》，需优先保障病情紧急度高的患者。李副局长的造影为常规体检性质，建议协调其他主任接诊。”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已经换好了新的手术衣，深蓝色的布料上还带着消毒柜的余温。推开三号手术室的门，里面已经忙了起来——麻醉科张教授正俯身查看患者的监护仪，护士们在快速清点手术器械，手术台上的患者胸廓起伏微弱，像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CT显示主动脉根部撕裂，累及左锁骨下动脉，破口距离左冠状动脉开口只有1.5厘米，随时可能破入心包。”张教授递过术前CT片，指尖点在最危急的位置，“患者是个农民工，早上在工地干活时突然胸痛，送到急诊时已经休克了。”
林砚凑近灯箱，目光牢牢锁定在撕裂处。他的“解剖直觉”在这时悄然启动——无需系统的3D建模，也能清晰“看见”血管内部的走行：撕裂的主动脉壁像被撕开的纸，鲜血正从破口处缓慢渗出，若不及时阻断，用不了十分钟就会引发心包填塞。
“准备22号人工血管，3-0 prolene线，先游离升主动脉，阻断钳提前备好。”他一边吩咐，一边洗手消毒，“不用等体外循环机完全调试好，患者撑不了那么久，我们用‘孙氏手术改良术式’，先阻断撕裂处再建立体外循环。”
张教授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听你的。你这手应急的本事，全科室没人比得过。”
林砚没接话，戴上无菌手套后，径直走到手术台前。手术刀划开组织的瞬间，患者的血压突然骤降，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血压60/30mmHg！主动脉壁破了！”护士的喊声里带着恐慌。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无菌单。林砚的手却稳得惊人，左手持镊子精准固定住撕裂的血管壁，右手捏起缝合针，凭着对血管走行的绝对熟悉，一针穿过撕裂边缘的健康组织。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缝合时甚至没看针线，全凭肌肉记忆控制力度——这是他25岁主刀第一台复杂先心病手术时，周明远院士教他的“盲缝技巧”，如今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打结！”他低喝一声，助手立刻递过持针器。三秒，两针，出血点被牢牢封住。当监护仪上的血压缓缓回升到100/60mmHg时，手术室里紧绷的空气才终于松了口气。张教授擦了擦额角的汗，低声叹道：“这手速，这精度，也就你林砚能做到。换做别人，这患者恐怕已经没了。”
手术继续推进，当人工血管成功替换受损的升主动脉时，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林砚摘下手套，指尖有些发麻，这时才想起术前没喝完的那杯葡萄糖水。护士递来术后记录单，他低头填写时，目光扫到患者家属栏里的信息——患者叫陈建国，38岁，农民工，家属联系人电话旁写着“贫困救助申请待批”，字迹是急诊科护士的。
“患者术后需要密切随访，每周复查一次心脏超声和肝肾功能。”林砚对小张说，“你联系一下周院士推荐的‘基层医疗帮扶项目’，帮患者申请免费用药，再协调社区志愿者做术后居家护理。”顿了顿，他又在病历本上用红笔重重标注：“术后1周、1个月、3个月需复查，联系电话：138xxxx5678（本人），务必提醒患者按时复诊。”
走出手术室时，走廊里已经有了早起的患者家属。林砚靠在窗边，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还是张诚的消息，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林主任，李副局长那边已经催了两次了，你这么不给面子，不仅影响科室和局里的关系，连医院的评级都可能受影响。”
林砚揉了揉眉心，回复得依旧坚定：“张主任，评级重要，但患者的命更重要。心外科的排期表上，从来只有病情紧急度，没有身份高低。如果李副局长确实有胸痛症状，我可以帮他加做一次急诊心电图，但造影必须按正常排期来。”
挂了电话，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纪念册——是省重点医科附中的毕业册。翻到中间一页，一张合照露了出来：十七岁的他穿着蓝白校服，手里拿着“全国中学生生物竞赛金奖”的证书，旁边站着个女生，扎着高马尾，胸前别着一枚小巧的心脏解剖模型钥匙扣，手里攥着“省级急救技能大赛冠军”的奖状。
照片上的女生叫苏清媛。林砚记得，当年两人都是校园医学社的核心成员，他帮她修改过《人体解剖学图谱》里错误的血管标注，她借过他手写的《急诊案例分析笔记》。笔记扉页上他签的“林砚 20XX.06”，不知道她现在还留着没。那时她总说“以后要做能提前预判风险的医生”，不知道现在实现愿望了没有。
“林主任！急诊科那边急会诊！有个车祸创伤患者，怀疑合并心脏损伤，他们的苏主任问能不能请您过去一趟！”护士小张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主任？”林砚心里猛地一动，把纪念册塞回口袋，快步走向急诊方向。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身后，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周明远院士发来的消息：“听说你又拒了行政安排？做得对，临床医生的战场在手术台，不是饭局。对了，下次来我办公室，给你看份你父亲当年的病例，或许对你现在查的那些‘不明原因肝损伤’患者有帮助。”
林砚的脚步顿了顿，回复“谢谢周老师”，然后推开了急诊会诊室的门。
里面的女医生正低头看着CT片，白大褂的袖口别着一枚钥匙扣——和纪念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心脏解剖模型。听到动静，女医生抬起头，目光与林砚撞上，两人同时愣住。
女医生的眼睛很亮，像当年在医学社讨论病例时那样，带着几分专注，几分锐利。她先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林砚？”
林砚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像回到了高中时同台领奖的那天：“苏清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