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风跟长了眼似的，顺着出租屋漏风的窗户缝往屋里钻，佟大宝裹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坐在吱呀晃的木桌前，手里攥着刚从李刚那接过的5000块定金，指腹反复摩挲着崭新的钞票，眼睛亮得像淬了光。桌上的台灯昏黄，照得他脸上的痘印格外明显，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得意——这是他从水电队辞职后接的第一笔私活，帮小老板李刚做装修预算，定金就给了5000，要是顺利收尾，还能再拿3000尾款，够他交三个月房租，还能给父亲买两盒平价保健品。
“211高材生，还能真困在拧螺丝的活里？”佟大宝拿起桌上的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打了三次才冒出火苗，烟雾缭绕中，他想起白天李刚找他时的模样。李刚是个做建材生意的小老板，文化水平不高，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找到他时，拍着他的肩膀直夸：“佟兄弟，我听你表姐说你是211毕业的，懂成本核算，我这有个小装修活，一百多平的店面，预算你帮我做细点，钱肯定少不了你的。”
当时佟大宝刚从水电队辞职没几天，手里攥着仅有的两千块积蓄，正愁下个月房租没着落，李刚的找上门，简直是雪中送炭。他拍着胸脯打包票：“李哥，你放心，我学的就是工商管理，成本控制这块门清，保证给你做个省钱又靠谱的方案，三天后准给你交活。”
话是说满了，可真到动手做方案，佟大宝才犯了难。他大学学的都是理论知识，波特五力模型、SWOT分析背得滚瓜烂熟，可真到算建材用量、人工费用时，却有些手忙脚乱。一开始他还耐着性子查市场价，算瓷砖、水泥、板材的用量，可算到第二天晚上，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只觉得头晕眼花，再想起李刚催得急，心里难免犯了懒。
“反正就是个小店面装修，差不多就行，李刚也不懂这些细节，少算点杂费，还能显得我预算做得省，说不定他还得夸我。”佟大宝心里打了个歪主意，原本该仔细核算的建材运费，他想当然地按短途算，漏算了跨市运输的额外费用，足足少算了2万；人工加班费更没放在心上，觉得工人加点班不算啥，直接没算进预算里，又省了1万。
就这么偷工减料、敷衍了事，他熬了一个通宵，总算赶在第三天早上把方案做了出来。打印纸是在楼下小卖部买的最便宜的那种，边缘有些毛糙，他却不管不顾，揣着方案就往李刚的建材店跑，一路上脚步轻快，还在心里盘算着拿到尾款后，先去买件新外套，再请表姐吃顿饭，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李刚的建材店开在城郊的建材市场里，门口堆着一堆水泥和瓷砖，门口挂着个褪色的招牌，写着“李刚建材批发”。佟大宝一进门，就看到李刚正跟两个工人交代事情，手里拿着个计算器，噼里啪啦地算着什么。
“李哥，方案做好了，你看看。”佟大宝把方案递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等着李刚夸他效率高。
李刚放下计算器，接过方案，皱着眉头翻看起来。他虽然文化不高，但做了十几年建材生意，装修成本大概多少心里有数，刚翻到第二页，脸色就沉了下来，手指着其中一行数字，声音带着怒气：“佟兄弟，你这瓷砖运费怎么算的？我要的是广东那边的瓷砖，跨市运输，光运费就得两万多，你这怎么只算五千？”
佟大宝心里咯噔一下，眼神有些闪躲，强装镇定地说：“李哥，我算的是拼车运输，能省点钱，应该用不了那么多。”
“拼车？”李刚冷笑一声，又翻到后面的人工费用页，指着空白处，气得把方案往桌上一摔，纸张散落一地，“人工加班费呢？我这店面要赶工期，工人得加班加点干，至少得加一万块加班费，你这怎么没算？你是不是故意漏算？”
佟大宝被问得哑口无言，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攥紧了衣角，嘴里还硬撑着：“李哥，加班也不用那么多钱，我跟工人说说，让他们少要点……”
“少要点？”李刚猛地站起来，身高一米八的壮汉，往那一站，气场十足，佟大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李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妈就是个骗子！我看你是211毕业的，才信你，结果你就给我做这么个狗屁方案？漏算两万运费，一万加班费，总共三万块，你让我多花这三万，你担得起吗？”
周围的工人和路过的商户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就是那个211高材生？连个装修预算都做不好，还不如我们这些没文化的。”还有人笑着说：“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个骗子，收了定金就敷衍了事。”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佟大宝心上，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想反驳，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确实是他偷工减料、敷衍了事，才漏算了费用，说到底，还是他能力配不上野心，想赚快钱，却没本事把活做好。
“李哥，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再改改，把费用加上？”佟大宝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几分哀求。
“改？现在改有什么用？我明天就要跟装修队签合同，你现在改，耽误了我的工期，你赔得起吗？”李刚怒气冲冲地说，“定金五千块，你赶紧退给我，不然这事没完！”
五千块定金，佟大宝已经花了一部分，给父亲买了点药，又交了半个月房租，手里只剩三千多，根本退不起。他咬着牙，说：“李哥，定金我花了点，现在退不出五千，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凑凑，一定还你。”
“凑？我凭什么信你？”李刚瞪着他，“今天你要么退钱，要么就等着我收拾你！”说完，他冲门外喊了一声：“你们三个过来！”
话音刚落，三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从门外走了进来，都是李刚认识的朋友，平时在市场里帮人搬货，力气大得很。三个壮汉往佟大宝面前一站，佟大宝瞬间觉得压力山大，腿都有些发软。
“李哥，怎么说？”其中一个壮汉问道，眼神不善地看着佟大宝。
“这小子收了我定金，做的方案漏算三万块，现在退不出钱，你们跟我去他出租屋，要么让他凑钱，要么就把他那点破烂东西搬来抵债！”李刚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佟大宝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说：“李哥，别去我出租屋，我再想想办法，我一定能凑到钱，求你再给我几天时间。”
可李刚根本不听，挥了挥手：“走，别跟他废话！”
三个壮汉上前，架着佟大宝的胳膊，就往门外走。佟大宝挣扎着，可他身材单薄，根本不是三个壮汉的对手，只能被硬生生地架着往前走。周围的人都看着热闹，没人上前帮忙，那些嘲笑的、同情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让他无地自容。
从建材市场到他的出租屋，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可佟大宝却觉得像走了一个世纪。一路上，他低着头，不敢看路人的眼神，心里又悔又恨——悔自己不该偷工减料，不该敷衍了事；恨自己没本事，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要被人这么羞辱。
到了出租屋楼下，佟大宝趁机挣脱开壮汉的手，拔腿就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喊：“李哥，我一定凑钱，你别上来！”
他住的出租屋在三楼，没有电梯，他跑得气喘吁吁，钥匙掏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打开门后，立刻反锁，还搬了个凳子抵在门后，心脏砰砰直跳，像要跳出嗓子眼。
门外很快传来了砸门声，“砰砰砰”的声音震得门都在晃，李刚的骂声也传了进来：“佟大宝，你给我出来！躲在里面算什么本事？赶紧开门，退钱！”
三个壮汉也在门外踹门，凳子被踹得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被踹倒。佟大宝吓得赶紧躲进卧室，卧室里没什么藏身之处，他情急之下，只能掀开床板，钻到了床底。
床底空间狭小，满是灰尘，还有几只蟑螂在爬，佟大宝忍着恶心，蜷缩在里面，大气不敢出。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的砸门声、骂声，还有凳子被踹倒的声音，心里害怕极了，生怕他们破门而入，把自己揪出去打一顿。
他缩在床底，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自己大学时的风光，领《小微企业成本控制》校奖时，校长拍着他的肩膀说他前途无量，他当着全系同学的面放豪言，说毕业就要创业，绝不打底层工；可现在，他却连一份装修预算都做不好，收了定金还退不出来，被人堵在出租屋，躲在床底不敢出声，活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样子。
不知躲了多久，门外的砸门声和骂声渐渐小了，李刚在门外放了句狠话：“佟大宝，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要是还凑不够钱，我就拆了你的出租屋，让你无家可归！”说完，就带着三个壮汉走了。
佟大宝在床底又躲了十几分钟，确认外面没人了，才敢慢慢爬出来。他浑身是灰，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还沾着眼泪和灰尘，狼狈不堪。他扶着床沿站起来，腿麻得厉害，差点摔倒，刚走了两步，就不小心碰倒了床旁边的暖壶。
“哐当”一声，暖壶摔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溅了佟大宝一裤腿。冬天的热水很快就凉了，冰冷的水顺着裤腿往下流，冻得他一哆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吓得赶紧捂住嘴，生怕李刚他们没走远，听到声音又回来，只能咬着牙，忍着寒冷和疼痛，不敢出声，眼泪却又一次涌了上来。
他蹲在地上，慢慢收拾暖壶的碎片，手指被碎片划了个小口，鲜血渗了出来，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收拾完碎片，他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空荡荡的出租屋，心里一阵委屈。出租屋很小，只有十几平米，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就没什么别的东西，墙壁上有些地方已经掉了漆，看起来破败不堪。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里面只剩下几个发霉的馒头，那是他前几天买的，本来想省着吃，结果放了几天，都发霉了。他拿起一个馒头，看着上面的霉点，胃里一阵翻腾，可实在太饿了，只能咬着牙，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
发霉的馒头又干又硬，还带着一股怪味，咽下去的时候，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他赶紧捂住嘴，生怕外面的人听到，只能憋着咳嗽，脸憋得通红，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脸上的灰尘，狼狈极了。
他一边咳，一边慢慢嚼着馒头，心里满是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凑钱，父亲还在医院等着钱买药，房租下个月就要交了，现在又欠了李刚五千块，还有那漏算的三万块，虽然李刚没让他赔，但他心里清楚，这事是他没做好，心里愧疚得很。
他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发霉的馒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寒风依旧在呼啸，吹得窗户“呜呜”作响。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想起自己对父亲的承诺，想起同学和亲戚们的眼光，心里一阵刺痛。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让父亲跟着操心，甚至连一份简单的私活都做砸了，颜面尽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佟大宝喃喃自语，眼泪掉得更凶了，“我明明是211毕业的，我明明有能力的，为什么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不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口一口地啃着发霉的馒头，任由眼泪和委屈淹没自己。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活着真难，难到让他喘不过气来，难到让他想放弃。
可他又想起了医院里的父亲，父亲还在等着他，等着他能出人头地，等着他能好好孝顺他。他不能放弃，就算再难，他也得撑下去。他咬着牙，在心里告诉自己：“佟大宝，你不能认输，就算这次私活翻车了，就算颜面尽失，你也得站起来，你得凑钱还给李刚，你得好好赚钱，给父亲治病，你不能活成别人眼里的笑话。”
他攥紧了拳头，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坚定，哪怕现在的他狼狈不堪，哪怕前路依旧艰难，他也不想就这么放弃。只是他不知道，这份坚定，在现实的打击下，又能支撑多久。他更不知道，这场颜面尽失的私活翻车，只是他悲惨人生的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苦难和羞辱，在等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