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工大，新技术楼，地下实验室材料库。**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粉末特有的干燥气味。王大雷像做贼一样，把身子探出门缝，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走廊里没人，才缩回脑袋，压低声音冲着正在货架前挑挑拣拣的李星河喊道：
“星河，你动作快点！这要是被实验室管理员老赵抓住了，咱俩这就不是‘借’，是‘窃取国有资产’！答辩不用去了，直接派出所见！”
李星河没理会胖子的咋呼，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一排排贴着标签的金属粉末罐。
“316L不锈钢……不行，强度不够。”
“Ti-6Al-4V钛合金……太贵，而且加工这种钛合金需要真空环境，现在的条件做不到。”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着几罐落满灰尘的铜铬铌合金（CuCrNb）粉末，旁边还有几桶看起来很廉价的304不锈钢粉末。
“找到了。”李星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在2025年，航天界的“政治正确”是追求极致的轻量化。为了那百分之几的干质比，工程师们恨不得把火箭做成碳纤维的纸糊灯笼，或者用比黄金还贵的铝锂合金。
但在2050年的废土时代，那种娇贵的火箭连发射架都还没离开就会被碎片撞烂。为了生存，人类回归了最原始、最皮实、也是最廉价的材料——不锈钢。
“这几罐铜合金是去年师兄做燃烧室内壁实验剩下的废料，这几桶不锈钢是做支架用的便宜货。”李星河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将粉末打包，“胖子，过来搭把手，这就我们要的宝贝。”
王大雷一脸便秘的表情：“大哥，你要造火箭还是造高压锅？SpaceX用不锈钢那是人家有几千人的团队在做焊缝处理，咱们就俩人，你想用这堆破烂手搓发动机？”
“相信我，只要结构设计得当，这堆破烂比黄金还金贵。”
两人刚把两箱重达五十公斤的粉末搬到门口，实验室厚重的铁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砰！”
门板撞击墙壁的巨响把王大雷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箱子砸在脚面上。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夹克，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站在门口。他戴着一副厚底眼镜，目光如炬，此时正死死盯着李星河，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
“张……张老师。”王大雷瞬间立正，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连大气都不敢出。
来人正是他们的博士生导师，哈工大航天学院的资深教授，张远山。一个在航天系统干了一辈子，信奉“稳妥可靠万无一失”的老航天人。
张远山没有看王大雷，而是径直走到李星河面前，手里攥着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A4纸——那是李星河刚刚提交给学院教务处的《退学申请书》。
“给我一个理由。”张远山的声音低沉，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为什么要退学？为什么要放弃明天的答辩？你知道为了给你争取进八院的名额，我这张老脸在所长面前说了多少好话吗？”
李星河放下手中的箱子，直起腰。看着眼前这位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人，他心中涌起一股愧疚，但眼神却没有丝毫退缩。
“老师，我想去造商业火箭。”
“胡闹！”张远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游标卡尺跳了起来，“商业火箭？你是说像马斯克那样？那是资本家的游戏！国内现在搞商业航天的有几家能成的？大都是骗融资、圈地皮的PPT公司！你一个搞深空探测轨迹优化的博士，去搞那种东西，这是自甘堕落！”
“现在的商业航天确实有很多泡沫，但技术本身没有错。”李星河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在寝室画了一夜的草图，双手递给张远山。
“老师，您先看看这个。”
张远山冷哼一声，本想直接把图纸扔回去，但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图纸最上方的一个剖面结构，伸出去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作为搞了一辈子液体发动机的专家，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张图纸的不凡。
那是一张发动机喷注器的设计图。
通常的喷注器，无论是直流式还是离心式，都需要极其复杂的精密加工，几百个微小的喷孔只要有一个堵塞或加工偏差，就会导致燃烧不稳定，进而炸机。
但李星河画的这个……
张远山一把抓过图纸，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这是……同轴双剪切气-气喷注器？”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对，这个流道设计……你把再生冷却通道直接做成了喷注器的一部分？这怎么可能加工得出来？”
“用增材制造（3D打印）。”李星河平静地说道，“老师，您看这一块。我取消了独立的身部法兰，把喷注器头和燃烧室身部一体打印。利用粉末床激光熔融技术，我可以在燃烧室壁内打印出一种特殊的‘多孔发汗冷却结构’。”
“发汗冷却？”张远山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那是高超音速飞行器鼻锥才用的技术，用在火箭燃烧室里，一旦堵塞就是穿火爆炸！”
“常规加工确实会堵，但如果我们在打印算法上做文章呢？”李星河走到旁边的电脑前，调出一个他早就准备好的仿真模型，“我在微观层面上设计了一种‘自适应晶格结构’，它能利用燃料的高压流动自动冲刷积碳。这是二十……这是我在仿真软件里跑了几万次才算出来的最优解。”
李星河差点说漏嘴说是二十五年后的成熟技术。
张远山盯着屏幕上那红蓝交织的流体仿真动画，沉默了。那是极其狂野的设计，狂野到完全违背了传统航天教科书的“设计规范”，但在流体力学的底层逻辑上，它又是如此的完美自洽。
如果是昨天，有人跟他说能用不锈钢打印出发汗冷却的发动机，他会把那人轰出去。但看着眼前的数据，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工程师之心，竟然开始加速跳动。
许久，张远山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这种结构，推力能做到多大？”
“验证机推力5吨，全尺寸型号能做到80吨。而且，”李星河顿了顿，“只要换个密封圈，它能重复使用50次以上。”
“50次……”张远山喃喃自语。现在的长征系列火箭，哪怕是一次性的，发动机成本都高得吓人。如果真能重复使用50次，那航天的门槛将被彻底踏碎。
老人沉默了良久，看着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这个平时话不多、只知道埋头算数据的学生。
“星河啊。”张远山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惋惜，“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吗？没有国家的资金支持，没有完善的供应链，甚至连个像样的试车台都没有。你只要踏出校门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知道。”李星河目光坚定，“但我必须走。老师，您教过我们‘规格严格，功夫到家’。在我看来，真正的功夫，不是用最贵的材料造最好的东西，而是用最便宜的材料，造出最可靠的东西。这才是航天的未来。”
张远山看着他，半晌，长叹了一口气。
他把那张退学申请书一点点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王大雷眼睛一亮：“老师，您是答应不让星河退学了？”
“不。”张远山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这种离经叛道的学生，我不教了。留着也是气死我。”
“不过……”老人的声音传来，“学校西苑那边有个废弃的老风洞实验室，里面有一台老式的真空钎焊炉和几台还能用的机床。钥匙在我办公桌抽屉里，要是没人用，就生锈了。”
李星河猛地抬起头，眼眶发热：“老师……”
“滚吧！别在这碍眼！”张远山背着手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要是造不出来能响的东西，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滚回八院去拧螺丝！别在外面丢哈工大的人！”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星河对着老人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直到张远山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王大雷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擦着额头的冷汗：“吓死爹了……老张这是啥意思？这是默许了？”
“不，这是投资。”
李星河看着手中的铜合金粉末，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走吧胖子，有了老张那里的设备，我们的进度能快一倍。今晚通宵，先把燃烧室的打印模型切片做出来。”
“又通宵？哥，我车都没了，还得给你当苦力？”
“少废话，等火箭上天了，我送你一辆能飞的跑车。”
“你就吹吧！哎，等等我，这箱子死沉！”
两人抬着沉重的金属粉末，走出了阴暗的地下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