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开始敲打城市，将白日的尘埃与喧嚣冲刷成一片模糊的霓虹水彩。林启缩在一家通宵营业的网咖最深处，油腻的键盘和磨损的鼠标散发出前一个使用者留下的烟草与汗水混合的气味。他用最后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换来了三个小时的上机时间和一杯速溶咖啡，苦涩的液体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渴与疲惫。
身上的湿气与网咖里浑浊的空气让他感到不适，但比这更难受的，是那种被全方位狩猎的窒息感。时空特遣队像幽灵一样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徘徊，他不能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
他必须主动出击。离线状态如同蒙住双眼，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时代，更需要找到那个隐藏在历史夹缝中的真相——关于莫比乌斯，关于“收割者”，关于他自己被赋予的、如今看来漏洞百出的使命。
那管莹蓝色的液体被他贴身藏好，此刻无法进一步分析。他能依靠的，只有这台运行着古老操作系统、布满划痕的公共终端，以及他远超这个时代的信息处理思维。
咖啡因刺激着他疲惫的神经。他的双手放在键盘上，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一名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他首先要做的，是彻底抹去自己在这个数字世界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利用几个简单的、基于这个时代系统底层漏洞的脚本，他清除了自己从入住旅馆到进入网咖这一路上，所有可能被公共监控系统捕捉并数字化存储的影像记录。这并非天衣无缝，但足以给追兵制造障碍，争取时间。
隐匿自身之后，下一步是编织伪装。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够融入这个时代数据洪流的“影子”。通过爬取几个跨国招聘网站和学术数据库的后台（其加密手段在他眼中形同虚设），他筛选、拼凑、合理化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背景——一位常年在海外从事地质勘探工作的华裔工程师，回国休假，性格孤僻，社交简单。他为这个“影子”生成了对应的数字履历、虚拟的联系方式，甚至几笔符合逻辑的网络消费记录。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真正的目标——逆向追查。
“莫比乌斯”。
他以此为起点，将这个词汇与其象征的无限符号“∞”作为核心关键词，输入这个时代原始却庞大的互联网搜索引擎。海量的、无关的信息扑面而来：数学概念、艺术图案、流行文化符号、一家小型设计工作室的名字……
他需要过滤，需要更精准的定位。他编写了复杂的筛选算法，将搜索范围限定在非公开网络、学术数据库深处、乃至一些需要特定权限才能访问的政府及企业内部网络的边缘日志。他像一条数据深海中的猎食者，悄无声息地游弋，搜寻着任何不寻常的波动。
数个小时在密集的敲击声中流逝。窗外的雨声渐歇，天际泛起一丝微光。就在他几乎要以为这条线索也已断掉时，算法捕捉到了一组异常的数据包。
这些数据流极其隐蔽，采用了非标准的加密协议在林启看来，其结构带着一种熟悉的、来自未来的简洁与优雅。它们如同狡猾的鱼，在互联网的暗流中穿梭，目的地指向一个伪装成普通商业数据中转站的服务器节点。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数据流的活跃时间戳，精确地覆盖了最近七十二小时，并且其物理路径的源头，与他昨晚遭遇特遣队袭击的区域高度重合！
心脏在胸腔里加速跳动。林启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部的计算思维，开始尝试破解这层加密外壳。这不是这个时代的技术，但他同样来自未来。他熟悉其底层架构的逻辑，就像熟悉自己手掌的纹路。唯一的障碍是这台终端可怜的计算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进度条缓慢地爬升。网咖里熬夜打游戏的人陆续离开，换上了几个睡眼惺忪的早班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旧交替的倦怠感。
终于，在黎明完全降临前的那一刻，加密协议被撕开了一个微小的缺口。
没有完整的文件，没有清晰的情报。流入他视野的，是被防火墙和自毁程序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数据碎片。它们像被炸毁的建筑残骸，漂浮在虚拟的界面上：
· …坐标…偏移…确认…非计划内…
· …‘星旅者’…状态…未知…非敌对判定…需重新评估…
· …清除指令…优先级Alpha…目标：‘溯源者’…林启…
· …确保‘净化协议’时间线…不容干扰…
碎片化的词语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启的大脑。
“星旅者”？这是“收割者”的内部代号？为什么是“非敌对判定”？“需重新评估”？
“清除指令”…目标是他！“溯源者”？这就是他现在在莫比乌斯眼中的代号吗？
而最后一条……“净化协议”时间线？！
一股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这不是拯救任务……这从来就不是！所谓的“末日”，所谓的“外星入侵”，很可能根本就是莫比乌斯——他曾经无比尊敬的导师和领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一场旨在执行某个名为“净化”的、恐怖计划的巨大阴谋！
他所知的“历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他被派回来，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成为确保这场阴谋顺利上演的一颗棋子，而现在，因为他可能产生的“干扰”，他成了需要被清除的弃子！
就在林启被这残酷的真相冲击得心神俱震，试图捕捉更多数据碎片时，尖锐的警报声（仅在他入侵的虚拟通道内回响）猛地炸开！
【警告！检测到反向数字追踪！】
【信号源锁定！位置暴露！】
对方发现他了！而且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林启想都没想，本能地切断了所有网络连接，物理性地拔掉了终端背后的网线。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带倒了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褐色的液体污损了肮脏的地面。
他必须立刻离开，现在！一秒都不能耽搁！
他抓起旁边一个不知谁落下的、沾着油污的棒球帽扣在头上，压低帽檐，快步走向网咖的后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与窗外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晨音混在一起。
推开厚重的防火门，潮湿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小巷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箱边觅食。
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大口喘息，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愤怒与背叛感。他一直为之奋斗、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的目标，原来是一场弥天大谎。他所效忠的组织，将他视为需要抹去的污点。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被高楼分割、渐渐亮起的天空。雨水洗过的天空泛着一种脆弱的蓝色。
敌人不仅仅是来自星海之外，更来自时间之后。他所要对抗的，是他曾经的信仰。
而那个被定义为“敌人”的艾莎，那个留下神秘血液、行为诡异的“星旅者”……她现在，又在哪里？
（第四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