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飘出糖醋排骨的焦香时，陈沐辰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道清蒸鲈鱼摆上餐桌。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下午五点三十分，距离女儿语桐放学还有半小时。今天是他三十岁生日，他特意提早下班，做了整整一桌子菜，全是梦子清和语桐爱吃的。
围裙沾着油渍，他低头擦了擦袖口，那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还是三年前梦子清随手扔给他的。客厅茶几上放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里面是他熬夜拼装完成的梦幻城堡乐高，语桐在电视广告里盯了整整一个月。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陈沐辰快步走到玄关。梦子清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走进来，香奈儿五号的气息瞬间压过了饭菜香。她扫了一眼餐桌，眉头微蹙。
“做这么多菜干什么？”她将铂金包随手扔在沙发上，语气淡漠。
陈沐辰接过她脱下的风衣，轻声说：“今天是我生日，想着……”
“生日？”梦子清打断他，视线掠过他泛白的衣领，“晚上林总要来谈项目，你把这些菜收拾一下，挑几个像样的摆盘，剩下的放冰箱。”
陈沐辰握着她风衣的手指微微收紧。林浩宇，这个名字像根刺，这三年来无时无刻不扎在他心上。
“子清，今天能不能……”
“不能。”梦子清斩钉截铁，转身时长发扫过他脸颊，“林总对我们集团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别在这里碍事，等会他来了，你就在储物间待着，别出来晃悠。”
储物间。那个只有三平米，堆满杂物的阴暗角落。
陈沐辰垂下眼帘，默默将风衣挂好。六年前，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家时，从未想过会活成连客人都不如的影子。
门铃在六点整响起。梦子清瞬间换上明媚笑容，快步迎上去。林浩宇站在门外，西装革履，手里提着精致的礼盒。
“语桐呢？我给她带了最新款的公主娃娃。”他声音温和，目光却越过梦子清，轻飘飘地落在陈沐辰身上。
梦语桐从房间里跑出来，欢叫着扑向林浩宇：“林叔叔！”
陈沐辰站在餐厅阴影里，看着女儿像只快乐的小鸟投入外人怀抱。他准备的乐高城堡还孤零零躺在茶几上。
“沐辰哥，”林浩宇忽然转头看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能帮我倒杯水吗？要温的。”
梦子清皱眉：“让他来做什么？我去给你倒。”
“没事，沐辰哥也是家里人。”林浩宇笑得体面。
陈沐辰默默走进厨房，倒水时听见客厅里传来女儿银铃般的笑声。他端着水杯出来，正看见林浩宇拆开那个公主娃娃的包装，语桐兴奋地拍手。
“喜欢吗？”林浩宇问。
“喜欢！林叔叔最好了！”
陈沐辰将水杯放在茶几上，林浩宇看都没看，只对梦子清说：“子清，我阳历生日也是今天，不如我们切个蛋糕？”
梦子清惊讶：“这么巧？怎么不早说！我这就订蛋糕。”
“不用麻烦，我让助理送来了，应该快到了。”
陈沐辰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今天也是他的生日，可他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果然，梦子清转头对他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你去储物间待着，等我们切完蛋糕再出来收拾。”
储物间的门在身后关上，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陈沐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见门外传来助理送蛋糕的声音，听见语桐欢呼着要插蜡烛，听见梦子清温柔地唱起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歌声透过薄薄的门板传来，每一个音符都像针扎在他心上。今天是他三十岁生日，他的妻子在给另一个男人唱生日歌，而他的女儿在欢声笑语中完全忘记了爸爸的存在。
黑暗中，他慢慢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积灰。六年前，他因为梦振海的恩情，答应娶刚失恋的梦子清为妻。那时他刚拿到顶尖大学的博士保送通知，梦子清哭着求他别走，说她需要人照顾。
他放弃了。放弃了前途，放弃了梦想，留在沧南这个小城市，进了清越集团做最底层的文员。六年了，他像个透明人一样活在这个家里，做饭，打扫，照顾女儿，换来的只有日渐加深的轻视。
门外，生日歌唱完了，传来切蛋糕的欢笑声。
“林叔叔，我要吃那块有草莓的！”语桐的声音格外响亮。
“好，都给小公主。”林浩宇的回应满是宠溺。
突然，一阵脚步声靠近储物间。陈沐辰下意识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一条缝，语桐的小脸出现在光线里。她手里拿着陈沐辰准备的乐高城堡，看都没看黑暗中的父亲，随手将礼盒扔在地上。
“我不要这个，”她清脆地说，“乡巴佬爸爸的东西，土死了。林叔叔送的公主娃娃才好看！”
门又被关上了。
黑暗中，陈沐辰维持着蹲姿，一动不动。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能看见那个被扔在地上的礼盒，看见他熬了三个夜晚才拼好的城堡碎成了几块。
那是女儿三岁时，趴在他膝盖上说想要的城堡。她说，爸爸，我想要一个公主住的城堡。
如今她五岁了，有了新的公主梦，而造梦的人不再是他。
他慢慢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将碎裂的乐高一块块捡起来，小心地放回盒子里。指尖被尖锐的塑料边角划破，渗出血珠，他却感觉不到疼。
外面的欢笑声还在继续，他抱着那个破掉的礼盒，在储物间的黑暗中，度过了他的三十岁生日。油污和灰尘的气味充斥鼻腔，他闭上眼，想起很多年前，在山村的土屋里，养母省下半个月伙食费给他买的一块鸡蛋糕。
那时养母摸着他的头说：“沐辰，好好读书，走出大山，你会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光明的前程。他无声地笑了，笑得肩膀微微颤抖。
储物间的门缝下，透进来一线客厅的灯光，正好照在他沾了油污的鞋面上。他就这样坐在黑暗中，听着门外的欢声笑语，一点点攥紧了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