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川一中,高三(7)班,周一第一节语文课。
窗外秋风把梧桐叶吹得像一群不讲道理的黄蝶,教室里粉笔灰悠悠落下,跟这班的学习气氛一样:落下、落下,然后再也拾不起来。
“林屿舟,过来领卷子。”讲台上声音很清凉,像新拆封的矿泉水。女声不重,却让全班都安静下来。
那个趴在最后排的男生慢吞吞抬头,眼里睡意还在,嘴角却先勾了一下:“老师,这么急着宣布我夺冠?”
全班哄笑。有人善意起哄,有人幸灾乐祸。
新来的实习班主任——也就是他们传说中的“冷美人”语文老师苏苒——目光停在他身上两秒,似笑非笑:“是,夺冠。倒数第一。”
笑声炸得更热闹了。
林屿舟“哎”了一声,从座位里拔起来,懒懒散散走向讲台。走近时,他看见卷子右上角飘着一个大大的“0”,红得像开学典礼上的横幅。下面评语两行:
——中心不明,逻辑混乱,疑似抄袭;
——另:错别字极具个人风格,建议保留原生态用于教材反面案例。
“老师,”林屿舟认真抬手,“我这个写法叫精神流。您可能没接触过先锋派。”
苏苒把黑板擦放下,细眉一挑:“先锋派不等于无标点瞎感慨。”
“那是我在模拟意识的跳跃性。”他面不改色,“用标点会限制灵魂。”
“你是限制了语文老师的寿命。”她淡淡道,“零分,拿回去重写。”
“这也太狠了吧。”林屿舟把卷子叠起,笑嘻嘻,“老师您考虑下我的感受。虽然我脸皮厚,但它也是皮,不是墙。”
苏苒没再看他,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写下:“作文题——《我听见的世界》。”
粉笔尖在黑板上划过时,林屿舟耳边“嗡”的一声,像突然有人拧开了某个老旧收音机的旋钮。
他不由自主压了压太阳穴。
——迟到了两分钟,门口那个物理老师肯定又要说……
——零分,这小子还笑得出来……
——她今天的口红颜色好看……
——下周社团活动经费怎么报……
——我要不要跟前排的他表白……
——表白你个头,先把化学搞会……
杂乱的心声像气泡一样浮上来,啪嗒啪嗒在他脑海里炸。有人兴奋,有人焦虑,有人走神。每一丝情绪都带着热度和方向,一起挤进他的耳道,再沿着神经爬上去。
他看着黑板的字,却好像在海面下看天——一切都在晃。
“林屿舟。”苏苒突地开口。
“到!”他条件反射。
“你站着做什么?”
“啊?”林屿舟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半站在座位边——像个要被点名回答问题却不知道问题是什么的人。
“坐下。”她目光淡淡掠过,“别晃,影响我板书。”
他“哦”了一声坐下,手心出了一层浅汗。
这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到。
从初中开始,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他会“听见”别人没说出口的话——或者说,心里没成型的碎片。这东西来得没规律,像忽明忽暗的霓虹,刺眼却短命。
但近一个月,它像是被谁调高了亮度,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吵。尤其是这位新来的语文老师上任后,他脑子里的“电流声”几乎每天都要来一次。
他侧眼看讲台的苏苒。
她穿很简单的白衬衣,袖口挽到手臂中段,露出冷白的手腕。黑板上的字很漂亮,干净利落。她看起来不近人情,却并不刻薄,像一杯温度拿捏刚好的冰美式——让人清醒,但不刺喉。
偏偏她离他远远站着,他也能听见她的声音。
不是她的嗓音,是她的心声。
——今天的异常频率还会出现吗?
——他的脑电曲线偏高,不像普通学生……
——再观察两天,必要时联系上级……
林屿舟指尖一顿。
上级?什么上级?
他皱了皱眉,怀疑是自己幻听更离谱了。可这三句心声的质地和强度,与其他同学那些“午饭吃什么”“要不要逃晚自习”的念头完全不同。苏苒的念头不带滞涩,像是在一条窄而清的溪水里快速掠过。
这不太像一个刚转正的语文老师该想的东西。
“写作业。”苏苒放下粉笔,“四十五分钟自由写作。题目就在黑板上,看见的不用抄,没看见的请检查自己的眼睛。”
“老师。”前排女生怯生生举手,“自由写,是不是写什么都行?”
“不是。”苏苒说,“写你听见的世界。你可以听见风,听见人,也可以听见沉默。但如果你的文章让我听见了掺水、套话或AI口吻,我就会让你听见零分的声音。”
笑声又起。
林屿舟也笑了,低头,捏了捏笔。
“我听见的世界?”他在心里复述,然后下意识屏气。
“嘀——”
他脑海里那个不存在的仪表又亮了。像有人在他的意识深处按下了开关。
细碎的心跳声,风掠过窗隙的呜呜声,桌脚被拖动的摩擦声,同桌笔尖滑过纸面的沙沙声……全都被放大。
再往下,一层更深的东西浮起来:
——我妈妈昨天凌晨还在缝衣服……
——如果这次还考不好,就真的不想活了……
——他今天会跟我打招呼吗?不打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每次看见她,我就想起那年夏天……
太多了。
他像是一个没有耳膜的听众,被迫坐在世界的第一排。
“同学们,”苏苒走下讲台,慢慢穿过过道,“别急着写,先闭上眼睛三十秒。先感受再表达。”
全班真的都照做了。
林屿舟也闭上,可噪音不但没淡,反而清晰了。
他甚至能分辨每个人心声里藏的颜色:
焦虑是灰蓝,羡慕是偏绿,喜欢是暖橙,虚伪是带刺的粉,愤怒是黑里透红……
这些颜色不是他的眼睛看见的,是他的神经自己给出的标注。就像十指按到钢琴上,虽然看不见音符,但会知道琴音的调性。
他忽然想:
——原来“我听见的世界”,是别人的心。
“开始吧。”苏苒的声音落下。
粉笔香味、纸张油墨味和秋风的凉意在教室里交织。
林屿舟把笔尖点在纸上,写下第一句:
【世界很吵,但大多数人只肯承认自己听见了沉默。】
他写得很快。不是那种堆词藻的快,而像有人在他背后递句子给他。他只管接,接了就写。
写到第三段,前排的男生忽然回头,朝他递了个纸团。纸团上歪歪扭扭:
——兄弟,上一节体育你借我的水我喝完了忘记还你瓶盖。
——还有,你上次说的“宇航员不能带铁锅上天”是真的吗?
林屿舟抬眼,看见对方脸上挂着纯善的八卦期待。他忍笑,回了个纸团:
——是真的。主要是铁锅太重,宇航员带不上去。
——其次是你下次不要把瓶盖还我了,我怕你顺便把脑子也拧紧。
纸团飞出去,前排男生憋笑憋到肩膀抖。
苏苒从后排走到他旁边,停了一秒:“你很开心?”
“我在做思想体操。”林屿舟正色,“锻炼语感弹性。”
“弹性太大容易扯到。”她淡声,“别传纸条了。”
她说完就要走,脚步却顿了顿。他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绷了一下,像在听什么远处的声音。
同时,林屿舟脑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人猛拽了所有电线。
*——来了?*苏苒的心声像一道短促的闪电。
——这频率……校内?
下一秒,教室最靠窗的那一排,一个女生“啊”地站起来,脸色惨白。她两手捂住耳朵,浑身在发抖。
“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她几乎哭出来。
教室瞬间乱套。有人站,有人喊。
苏苒的声音冷静:“所有人原地坐好!班长开窗,维持通风。小冉,你陪她去医务室——不,对,她现在不能移动。”
她看向林屿舟:“你,过来帮忙。”
“我?”林屿舟指了指自己。
“是。”她的眼里没有慌张,只有一种看穿他可以做点什么的笃定,“靠窗那位同学,叫……许晴,对吧?她正处于情绪性听觉过载。我们要让她的情绪从峰值回落。”
“怎么回落?”林屿舟一边过去,一边问。
他其实不用问。因为他已经“听见”了许晴脑海里那滔天的吵闹:父母争吵、同学背后议论、模考失利、老师眼神失望……所有“声源”像被人调到最大,互相重叠,震在她的颅骨里。
他站到她面前,深吸一口气,低声:“看我。”

许晴眼里全是泪,像被暴风困住的海水。
林屿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伸出手,轻轻搭在她肩上。他不是医生,他也不会什么心理疏导。但他很本能地、像调收音机一样,去“找”那一条最刺耳的频率。
找到了。
他在心里朝那条频率伸手,像握住一根乱跳的电弦,往下按。
“嘀——”
一切声音像被人按了静音键。
不是世界静了,是许晴的“声场”被他压低。
她的肩膀颤了两下,呼吸从急促变得缓。哭声没了,泪还在,但眼神从迷茫退回清醒。
“我、我好像……没那么吵了。”她哽咽。
苏苒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停了一秒。那一秒的沉默里,林屿舟又听见了她的“声音”:
——他能干预外界情绪波动?主动共鸣?
——天赋像E原型……但他现在只是个学生。
——危险。
“做得好。”她出声了,语气如常,“继续保持她的呼吸节律,四拍吸气,六拍呼气。”
“老师,”林屿舟顺手把许晴的椅子转过来让她靠着,嘴仍不老实,“你这么镇定,是不是预谋很久了?这是不是学校在进行人体试验,我是不是‘幸运观众’?”
“你是幸运观众,但不是人体试验。”苏苒看了他一眼,弯身取出纸巾递给许晴,“你是我今天最省事的那个学生。”
“那能不能给我加个分?”他抬眉。
“可以,作文从零分改为零分加口头表扬。”她淡淡。
班里的笑声慢慢回流,像被风吹拢的一面旗。许晴的状态稳定后,被几位同学小心扶去医务室。
钟声敲到半点,教室恢复了写作的沙沙声。
苏苒回到讲台,抬手将黑板右上角的时间写了个圈,像在为这段不寻常的小插曲做注脚。她没有再盯着林屿舟,但她心里的声音却不小心漏了一点出来——至少对林屿舟来说,像把门缝又留开了一指:
——异常波动点在四号教学楼北侧。午后复核。
——他必须被记录在册。
——报告怎么写?
林屿舟握笔的手指轻轻收紧。报告?被记录?
他突然想到一个有点好笑、又有点不那么好笑的画面:他被白大褂围住,头上套一圈电极,像给猩猩做智商测试。
他不喜欢这个想法。
他更不喜欢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听见”这些。
下课前五分钟,苏苒让大家停笔,把作文交上来。她把卷子摞整齐,抬头扫过一圈:“今天的事请不要外传,尤其是不要编造成猎奇故事发到校园论坛。”
“老师,”一排男生举手,“如果已经有人发了,我们能举报吗?”
“可以。”她说,“举报的时候请顺便检查一下你们的账户名,看你们取的网名值不值得被社会认识。”
笑声又起。
铃响。学生们像被释放的风,呼啦啦从座位冒出去。
林屿舟把自己的作文压在最底,顺手一翻,正对上苏苒的视线。
“留下。”她冲他点点头。
教室清空得很快。
秋阳从窗外斜照进来,落在讲台边的粉笔盒上,白得刺眼。
苏苒在讲台前停住,手里拿着他的作文,细细看了两秒。她没有先说零分,也没有先说错别字。她问的第一句是:“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我什么都没做。”林屿舟说,“我只是……把噪音关小了一点。”
“这不是多数人能做到的事。”她平静,“你听见得很多,对吗?”
他盯着她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听她。
——如果他否认,就按普通学生处理;如果他承认,就必须上报;可他看起来没有应对训练……
——他刚才的动作太自然了。
——像天生的。
“老师,”他忽然笑,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少年,“你心里现在在打草稿呢。你在想‘上报’两个字,会不会把我送去哪里。”
苏苒手指收紧了一瞬,眼神没有乱。
“你在开玩笑。”她语气依旧平稳。
“我也希望是玩笑。”林屿舟往后退半步,背靠在讲台边,抬头看着黑板上“我听见的世界”几个字,“但我真的听见很多东西。多到有时候我不确定我听见的是不是我该听的。”
“比如?”她问。
“比如……”他看着她,认真地,字字慢,“你不是普通老师。你在执行一个任务。”
空气像被掐住了一秒。
林屿舟看见她眸色极轻的变化,那变化短促,像心尖被针尖扎了一针,痛,但很快就被耐受住了。
“你这个猜测,”她说,“我可以当成你作文题的延伸吗?”
“你可以当成我这个人不太会闭嘴。”他耸肩,“但我想说,老师,我已经很努力在闭了。真的。我每天都在给自己装厚厚的耳塞。可有些声音太大,你懂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把作文纸放下:“你跟我来办公室。”
“这是要单独约谈?我会不会留下犯罪记录?”他笑,试图让气氛回到嘴炮的轨道。
“不会,”她看他,“但你可能会得到一次专业建议。”
“情感建议?学习建议?还是人生建议?”
“活下去的建议。”她很轻地说。
林屿舟的笑意微不可见地一顿。
“这么吓人?”
“没有吓人。”她拿起课本,“只是严肃。”
停半秒,她又补了一句,“还有:刚才谢谢你。”
“谢就不用了,”他扬扬下巴,“加分就行。”
她没接,抬脚要走。走过他时,林屿舟忽然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对了,老师。你刚才心里那句‘上级’……你放心,我不会到处说。毕竟说了也没人信。”
他笑,“而且——我挺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苏苒停住,侧过脸看他。
她的眼睛很清,像擅长把人看透,却也像知道何时该绕开人格尊严最柔软的那一块。
“以后有机会,”她说,“你自然会知道。”
两人出了教室。
走廊里风从尽头穿过,挂在墙上的励志标语呼啦啦作响。
楼梯处,几个同学还趴着往下楼的栏杆看,朝他们吹口哨:“哇——班主任带男生约谈!”
“是辅导。”苏苒淡声纠正,“心理辅导。”
“那我可危了。”林屿舟回头,“老师我拒绝付费。”
“你可以分期。”她不动声色接住。
“那要不要加服务?比如情感咨询?”
“加。”她说,“你的情感问题从小学就开始了:你过度轻易地把喜欢当玩笑讲。”
“我这叫幽默是保护色。”他笑,“我怕别人看见我认真时会被闪到。”
“你不认真也很亮。”她说,“亮得吵。”
“老师你夸我我会骄傲的。”
“我是在陈述事实。”
她停住脚,抬手指向四号楼北侧的窗外,“你看。”
窗外,操场另一头的树影之上,有一层极细、几乎不可见的灰雾,像是阳光里的一道撕裂痕。普通人会把那当成热空气的抖动。
林屿舟却在看过去的一瞬,脑内像被指尖轻轻划了一下——不是疼,是一种被注意到的刺痒。
“这是什么?”
“你暂时可以把它当作——”她顿了顿,像在找一个不吓坏学生的词,“一种天气现象。”
“你说谎不打草稿。”林屿舟说,“不过我喜欢你这种认真说谎的态度。”
她没笑:“午后你不用自习,来办公室。我会教你一件事。”
“什么事?”
“怎么把噪音关小。”
她看向他,“以及,怎么在需要的时候,把它开到最大。”
……
午后。
办公室的空调微微喘息,几缕阳光在文件夹之间变得乖巧。其他老师陆续去开会,房间一时安静下来。
苏苒把门半掩,把一叠资料压住,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老师,这阵仗像不像要给我发offer?”林屿舟落座。
“如果你表现得像个人,我可能会考虑。”她翻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耳机,外形像普通降噪耳塞,“戴上。”
“这是魔法道具?”他接过,捏了捏,“我戴了会不会听不见你说我帅?”
“你不戴也听不见。”她说,“这不是降噪,是稳频器。你可以理解为给你的‘听力’加一个地线。”
林屿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塞进耳朵。
一瞬间,世界像被一层温柔的海水浸了一下。之前那些随时可能涌来的心声不见了,或者说,被放在了远处。
“……哇。”他眨了眨眼,“像把脑子泡在温泉里。”
“适应一下。”她观察他的表情,确认他没有出现排斥反应,“现在,试着做两件事:第一,注意你的呼吸,想象每次吐气都把杂音往外推一寸;第二,把注意力收束到你面前一米以内。”
“一米?”林屿舟把手伸出来,掌心朝上,“一米以内就是你。”
“所以你只需要专注我。”她说。
“这话要是被别的老师听见,我会被打死。”他笑。
“专注。”她提醒。
“好吧。”他认真起来,注视她。
她坐在桌后,双手相叠,光落在她指节的地方有清晰的骨感。他不去听远处任何人的声音,只是轻轻地、像把耳朵靠近一只贝壳,听面前这人。
奇怪的是,稳频器并没有让一切都消失。它更像是在他和世界之间搭了一座可控的桥,让他可以决定什么时候走过去。
他走过去。
他听见了——不是句子,而是一种极低的、极稳定的心跳律动。那节律冷静,缓慢,像以一座山的速度在呼吸。
在那节律下,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波纹,像她也在克制什么。
——别走太快。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慢一点。别把他吓跑。
林屿舟的嘴角,忍不住又翘起一点:“老师,你这样看着我,我会误会。”
“误会什么?”
“你在心里对我说‘慢一点’。”
苏苒的睫毛轻轻一抖,但她没有否认:“你适应得很快。”
“谢谢。”他很诚恳,“你也是个好老师。”
“我不是老师。”她说得很轻,却又像是认真地在纠正他,“至少,不只是。
但在你面前,我会尽量只是。”
林屿舟盯着她:“那你除了老师,还是谁?”
她没答:“继续。第二步,把注意力从我这儿收回来一些,试着把‘桥’搭向窗外那道雾。”
“我能做到吗?”
“试试。”
她的声音里有一点点鼓励,轻得像落在掌心的一片叶。
林屿舟转头,看向窗外那道近乎透明的裂纹。
稳频器在耳畔轻轻嗡鸣。他缓慢吸气、吐气,把注意力像线一样放出去。
那条线穿过安静的办公室,穿过玻璃,碰到某种柔软又带刺的东西。
“它在动。”他低声说。
“描述。”
“像……像一层在呼吸的薄膜。它不是自然风造成的抖动。它——”
他话没说完,脑海里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了一下。不是攻击,更像是被人从另一端试探地碰了一指。
他的心口一紧。
“它知道我在看它。”
苏苒站起身,手指极快按了一下稳频器侧边的某个按钮。
嗡鸣瞬间从“低”转到“中”,像有人把海水再加深一尺。那只看不见的手指从他意识边缘退开。
“先到这儿。”她声音仍旧稳定,“你做得很好。”
“所以它是什么?”他问。
“以后会讲。”她收回手,“今天你先学会:如何在吵闹时,保留一块安静给自己。”
“这课我喜欢。”他撑着下巴,“不过我有一个更喜欢的问题。”
“说。”
“中午能不能跟你一起吃饭?老师你一个人吃饭会被传绯闻的。”他一本正经,“我决定牺牲自己,替你分担舆论压力。”
“谢谢,不必。”她道,“你的牺牲对我来说过于昂贵。”
“那晚上我送你回去?老师你走夜路也会被传——”
“林屿舟。”
“到!”
“少说三句,会更像个人。”她淡淡,“至少像一个普通高中生。”
“那你也少对我笑三次。”他眨眼,“你老对我笑,我会以为你喜欢——”
他话未尽,办公室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政教处主任探头:“苏老师,开个短会。哦,小林也在?……你们继续,我马上还回来。”
“没事,”苏苒把稳频器的包装推到他那边,“带回去。晚上前还我。
还有——”她停了一下,“你作文写得不差。零分是因为你没按题写。”
“我写了我听见的世界。”
“你写的是世界听见你。”她说,“这题下学期再出。”
“行。”他笑,“下学期我给你写个满分。
老师,这次要不要考虑——给我加一分?”
她想了想:“加半分。”
“半分也行。”他站起来,“谢谢老师。”
“别急着谢。”她拿起本子,“加的半分,从你的下一次迟到里扣。”
“……”
林屿舟沉默两秒,忽然叹气,“老师你怎么这么懂我。”
“因为你很吵。”她淡声,“吵的人容易被听见。”
他扬了扬眉,做了个“收到”的手势,出了门。
走廊风声轻轻,稳频器贴在他的耳朵里,世界像被重新标注了边界。
他忽然意识到——
不是世界太吵,是他从来没学过怎么把耳朵安放在自己身上。
楼梯口,阳光偏斜。
他下到第三层时,脑里忽然一闪。
像谁在他耳边笑了一下,轻到几乎无声,却带着明确的方向感:
——看你多久能找到我。
他停住脚,回头看向四号楼的北侧。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风把树影揉碎。
“好啊。”他低低笑了一声,眯起眼,“那我们就互相听一听。”
——
(第一章完)




![[我,穿越成为六道之主]后续全文免费阅读_[林舟修仙]小说后续在线免费阅读-胡子阅读](https://image-cdn.iyykj.cn/2408/e3dda8802cd79b34ceb834fdb2fc8974.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