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在剧烈的颠簸中醒来。
意识如同沉入冰海的碎片,正艰难地拼凑回拢。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蛮横地涌入脑海。
少年沈墨,青云宗外门弟子,身负百年难遇的“先天道胎”,本是此次内门选拔最耀眼的新星,却在一刻钟前,被宗门老祖玄玑真人亲手剥离了道胎,移植给了其孙赵峥。
理由?需要赵峥以此道胎,在三年后的“七宗会武”上为宗门争光。
而原主,那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在道胎被生生抽离的极致痛苦与绝望中,魂飞魄散。
现在的沈墨,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是一名在法庭上叱咤风云,也曾于法律灰色地带游走的顶尖法学精英。
“呃……”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沈墨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正躺在一个简陋的木质担架上,由两名面无表情的外门弟子抬着,沿着陡峭的山阶往下走。周围是缭绕的云雾,远处仙山楼阁,鹤唳清越,好一派仙家气象。
可这一切,与他无关。
身体里空空荡荡,曾经汹涌澎湃的灵根不知所踪,只剩下针扎般的剧痛和彻骨的虚弱。这具身体,已是废人。
“啧,真是可惜了。先天道胎啊,就这么没了。”一个抬着他的弟子低声嘀咕,语气里带着一丝兔死狐悲的唏嘘。
“慎言!”另一人立刻低声呵斥,“能被老祖看上,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为宗门大局牺牲,理所应当。再说,赵峥师兄得此道胎,必能光耀我青云门楣,岂不比他留着强?”
福分?牺牲?理所应当?

沈墨心底冷笑。强取豪夺,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修仙界的弱肉强食,比他前世经历过的任何商业倾轧都要赤裸裸,连一块遮羞布都懒得要。
记忆里,原主在被剥离道胎时,那高坐云端的玄玑老祖,眼神淡漠如霜,仿佛剥离的不是一个活人的根基,而是摘取一枚无关紧要的果实。周围的长老、弟子,或艳羡,或敬畏,或麻木,无一人出声。
没有审判,没有辩驳,甚至没有一丝程序正义。
这,不公平。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愤怒,混合着前世身为法律人的偏执,在他胸腔里燃烧起来。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至少,不能死得如此无声无息,如此……“理所应当”。
担架被抬到了山门附近的一处偏僻角落,那里有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旧小院。两名弟子像扔垃圾一样,将沈墨从担架上卸下,随意抛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好了,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宗门仁至义尽了。”
两人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深入骨髓。沈墨仰面躺着,望着那片被宗门殿宇切割开的、湛蓝得刺眼的天空。生命力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逝。
他不甘心!
前世,他能在法律的条文中找到漏洞,为委托人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他能用逻辑和语言构建陷阱,让对手在法庭上溃不成军。难道这一世,就要在这所谓的“规则”和“力量”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地死去?
规则……力量……
对了!
原主的记忆碎片中,除了修炼和今日的惨剧,还有一个被所有弟子视为鸡肋的地方——律法阁。
那里堆满了积灰的古籍,记载着青云宗乃至整个修仙界自古流传下来的各种清规戒律、古老盟约,甚至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天地规则”。据说,曾有弟子触犯门规,引动冥冥中的规则之力降下惩罚。
但年代久远,规则晦涩,且修仙界向来以力为尊,谁会在意那些故纸堆里的东西?律法阁,早已形同虚设。
可这一刻,沈墨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抓住了一线微光。
既然现有的“力量”规则将我碾压,那我为何不能,从另一个维度的“规则”中,寻找反击的武器?
求生的本能和前世的本职,让他爆发出最后的气力。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朝着记忆中标示着“律法阁”的方向爬去。
血迹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不知爬了多久,几乎再次昏厥过去,他终于看到了那栋摇摇欲坠的木质阁楼。牌匾上“律法阁”三个字模糊不清,蛛网遍布。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了虚掩的木门,滚了进去。
尘埃扑面而来,带着陈腐的纸张气味。阁内光线昏暗,书架歪斜,玉简、兽皮卷散落一地,无人整理。
沈墨靠在门框上,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不行,还不能死!
他目光扫过,落在手边一卷掉落在地、材质特殊的黑色兽皮卷上。那兽皮卷触手冰凉,上面用某种暗金色的颜料书写着古老的文字。
——《天条疏议·残卷》。
天条!
传说中构筑世界运行基础的根本法则?
沈墨心脏狂跳,几乎是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指抚过那些文字。大部分内容已残缺不全,但他依稀辨认出几条:
“……庇护后进,宗门之基,夺弟子根基以肥私者,触逆天条……”
“……天理昭彰,因果不虚,诉状可达天听……”
诉状!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蕴含着最后一丝先天道胎本源气息的鲜血涌出。他以血为墨,以地为纸,凭借着前世起草无数法律文书的严谨与此刻的滔天恨意,在那黑色兽皮卷的空白处,写下了一行行血字:
“诉状人:沈墨,原青云宗弟子,身负先天道胎。”
“被诉人:玄玑,青云宗老祖。”
“诉由:滥用其力,违背‘庇护后进’之天条根基,强夺诉状人道胎,毁其道基,绝其仙路,行径与魔道无异!”
“诉求:天道昭昭,请降裁决,剥夺其非法所得,还世间一线公道!”
当最后一个血字落下,沈墨几乎油尽灯枯。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写下的血字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整张兽皮卷无风自动,悬浮而起,上面的古老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与沈墨的血字交融、共鸣!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意志,骤然降临!
这意志冰冷、公正、不容置疑,瞬间扫过整个青云宗!
轰隆——!!!
九天之上,原本晴空万里,却毫无征兆地炸响一道惊雷!那雷霆并非寻常的紫白之色,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仿佛能审判世间一切的暗金色!
雷声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青云宗弟子的灵魂深处!
与此同时,主峰之巅,老祖玄玑真人正在为其孙赵峥稳固刚刚移植的先天道胎。就在暗金雷霆响起的瞬间,赵峥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刚刚融入体内的道胎瞬间变得躁动不安,光华黯淡,修为直接从筑基期跌落至炼气中期!
玄玑真人脸色骤变,霍然起身,强大的神念瞬间覆盖全宗,厉声喝道:“何方宵小,胆敢暗算?!”
然而,那暗金色的雷霆一闪而逝,那股浩瀚的意志也如潮水般退去,不留丝毫痕迹,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律法阁内,沈墨看着那缓缓飘落、光芒散尽的兽皮卷,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冰冷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
他赌对了。
然后,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他的意识。
但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模糊地看到,一个穿着灰色旧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律法阁门口,正用一双清澈而充满惊异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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