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天际线泛着鱼肚白的微光。“筑梦家”空间设计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大堂空旷安静,只有早班保安带着些许困意坐在岗亭里。韩亦辰刷了门禁卡,电梯载着他独自上行,金属厢壁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眼底带着清晰的血丝和一层淡淡的青黑。
推开工作室厚重的玻璃门,室内还残留着昨夜清冷的气息。他没有去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他那张宽敞的设计台。台灯被按亮,昏黄的光圈驱散一隅黑暗,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他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直接摊开了桌上那份最复杂、数据最繁多的商业综合体结构图纸。
铅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尺规精准地移动,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标注上。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专注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去维持。脑海中总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散落一地的香槟玫瑰,安悦心维护性地挡在秦远志身前的动作,那些尖锐的指责“你只会用钱解决问题”、“你根本不信任我”……每当这些画面浮现,他握着笔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然后他便会强迫自己将全部精神投入到图纸上一个微小的细节,用近乎苛刻的标准去审视,用工作的复杂性来填满思维的每一个缝隙,不让那些刺痛的情绪有丝毫可乘之机。
八点半,员工们陆续到来,工作室里开始有了人声和走动。大家都察觉到了韩总今天的不同。他比平时到得更早,而且一来就埋首在图纸里,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九点整,项目组例会准时开始。韩亦辰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会议纪要和一叠资料。他听着各组负责人的进度汇报,时不时提出质疑,问题精准而犀利,直指核心。他的语气比往常更冷峻,语速更快,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和鼓励,每一个指令都简洁明确,不容置疑。
“这份效果图的空间透视有问题,三楼廊桥的视觉引导不够清晰,拿回去重做。”
“材料清单的成本核算再细化一遍,我要看到每一种辅材的三个以上供应商报价对比。”
“施工周期还能不能再压缩五天?我要看到具体的可行性分析和风险评估报告。”
会议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凝滞,负责汇报的经理额头甚至冒出了细汗。大家都感觉到了韩总今天异乎寻常的严肃和高效,那是一种带着压迫感的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精力都榨干在工作上。
会议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结束后,众人几乎是屏着呼吸快速离开了会议室。韩亦辰最后一个走出来,回到设计台前,准备继续投入下一项工作。
“喂,老大,你这架势,是想把咱们一个季度的活儿一天干完啊?”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韩亦辰抬头,看到合伙人郭磊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他手边。郭磊身材高大,性格爽朗,是韩亦辰大学同学也是多年好友,两人一起创立了“筑梦家”。
韩亦辰没说话,只是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浓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

郭磊倚在他的设计台边,收起玩笑的神色,仔细打量着他:“脸色这么差,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昨晚没回去?”他朝韩亦辰之前偶尔通宵加班时用来临时休息的里间小卧室努了努嘴,“在那凑合了?”
韩亦辰放下咖啡杯,目光依旧落在图纸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用一种刻意平淡的声调说:“嗯,和悦心吵了几句,懒得回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郭磊跟他相识多年,又是极为了解他性格的人,怎么会听不出这平静下的暗流汹涌。更何况,韩亦辰眼底那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深藏的痛楚,根本不是简单几句争吵能带来的。
郭磊没有追问具体吵了什么。他知道韩亦辰的脾气,不想说的,撬开嘴也没用。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大手,重重地拍了拍韩亦辰的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带着男人之间无需言说的理解和支持。
“行了,天塌不下来。”郭磊的声音低沉而可靠,“工作室这边有我盯着,几个常规项目我帮你看着,你……别太逼自己。”
他顿了顿,看着韩亦辰紧抿的嘴唇和依旧没有放松的肩线,眼神里流露出清晰的担忧,但最终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事,需要哥们儿的时候,吱声。”
说完,郭磊没再打扰他,转身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他知道,此刻的韩亦辰,或许更需要用这种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而不是无用的安慰。
韩亦辰看着郭磊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边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朋友的关切像一丝微弱的暖风,试图吹散他心头的冰寒,但那冰层太厚了。他重新拿起笔,将目光牢牢锁在那些线条与数字构成的世界里,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暂时忘却那个已然出现裂痕的家,忘却那份被轻易践踏的真心。他用工作筑起一座坚固的堡垒,将自己与那些纷乱痛苦的情绪隔绝开来,哪怕只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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