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的江州市，被霓虹灯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张铁生推着那辆花三千块钱买的二手电动车，从惠民超市的后门走出来，疲惫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连续八个小时的夜班网络维护，让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晚风吹过，带着初夏的微凉。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妻子刘春燕特意交代今晚要见个大客户，可能会晚归。看着手机屏幕上女儿婷婷笑得眯成月牙的照片，张铁生心里泛起一丝柔软。他调转车头，绕到两条街外的烧烤摊。
“老板，十串烤肉，五串韭菜，少辣。”他掏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小心抚平上面的折痕。烧烤摊的老板娘认得这个总是深夜来买烤串的男人，一边麻利地装袋一边搭话：“又给媳妇买夜宵啊？真会疼人。”
张铁生腼腆地笑了笑，没接话。他闻着烤串的香气，想象着刘春燕吃到时可能露出的笑容。虽然结婚六年，她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可他总记得刚结婚时，她最爱吃这家烧烤，每次都会开心地分他一半。
星光酒店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张铁生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正要骑车离开，却突然刹住了车。
酒店旋转门里相携走出的两道身影，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刘春燕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连衣裙，那是她上个月花了两千多块钱买的，当时还说工作室周转紧，最后还是张铁生悄悄把加班费贴给了她。此刻她正仰头笑着，涂着口红的嘴唇在灯光下格外艳丽。
而她身旁那个陌生男人，一只手正亲密地搂在她的腰间。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挺括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另一只手随意晃着宝马车钥匙。
张铁生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手里的烤串袋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声音发颤：“春燕，这……这是谁？”
刘春燕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那个男人却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上下打量着张铁生洗得发白的工装和身后的旧电动车，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你就是春燕那个没出息的老公？”男人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抬手就狠狠扇了张铁生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张铁生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穷鬼！看什么看？”男人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铁生脸上，“春燕跟你这种窝囊废在一起就是受罪！你配不上她！”
烤串散落一地，肉块和菜叶沾满了灰尘。张铁生看着那些他省下一顿饭钱才买来的烤串，感觉自己的心也像它们一样被践踏进泥里。周围偶尔经过的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春燕最初的慌乱已经褪去，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冷漠地站到那个男人身边，双臂环抱在胸前。夜风吹起她的裙摆，那抹水蓝色此刻在张铁生眼里格外刺眼。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你看到了也好。”刘春燕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张铁生的心里，“张铁生，我们离婚吧，你赶紧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张铁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妻子冷漠的脸，再看看那个男人得意洋洋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像一场噩梦。六年婚姻，五岁的女儿，那些一起吃苦的日子，难道就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
那个男人搂着刘春燕的腰，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引得她轻笑出声。那笑声曾经是张铁生最眷恋的声音，此刻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脏。
“春燕，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张铁生几乎是哀求着，伸手想去拉她。
刘春燕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后退，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回家？那个破房子？张铁生，你醒醒吧，我受够了每天算计着柴米油盐的日子，受够了穿打折的衣服，用廉价的化妆品！”
酒店门口的保安好奇地张望着，路过的一对情侣窃窃私语。张铁生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羞耻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那个男人轻蔑地笑了笑，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不远处的宝马轿车闪了闪灯。他拉开副驾驶的门，绅士般护着刘春燕的头顶让她坐进去，整个过程甚至没再看张铁生一眼。
车门关上的声音惊醒了张铁生，他冲上前去拍打车窗：“春燕！你下来！我们谈谈！为了婷婷，我们……”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刘春燕毫无表情的脸：“别再拿女儿当借口了。张铁生，我给你最后一点面子，明天早上我回家拿东西，我希望到时候你已经签好离婚协议离开了。”
宝马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尾气喷了张铁生一身。他看着车子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夜风更冷了，吹得他单薄的工装紧紧贴在身上。他慢慢蹲下身，一点点拾起地上已经冰凉的烤串。手指碰到油腻的肉块时，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刘春燕感冒发烧，半夜里说想吃烧烤。他跑遍半个城市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摊子，回来时整个人都冻僵了。那时她一边吃一边哭，说这辈子跟定他了。
原来一辈子，这么短。
他把捡起的烤串小心地放进袋子里，推着电动车，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脸上的疼痛已经麻木，心里的伤口却刚刚撕裂。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得如同这条空荡的街道。
回到河畔小区，他把电动车停进车棚，在楼下站了很久。仰头望去，属于他家的窗户黑漆漆的，再也不会有一盏灯为他亮着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铁生，这周末带婷婷回来吧，你爸买了只土鸡，等着给你们炖汤喝。”
他盯着那条消息，眼眶突然就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