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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在《破阵乐》的余韵中走向高潮，又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接近尾声。皇帝显然兴致极高，多饮了几杯，被皇后柔声劝着，先行起驾回宫歇息。帝后离去，殿内的气氛便更松散了些，不少官员开始相互敬酒寒暄，年轻一辈的公子小姐们也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

沈清欢应付了几位前来搭话、言语中多是打探或奉承的贵女，便觉得有些倦了。那曲《破阵乐》耗费了她不少心神，更重要的是，那道来自上首的、如有实质的目光，虽已移开，却仿佛依旧烙在她身上，让她心绪难平。

她寻了个借口，与林静姝、苏婉儿说了一声，便带着云卷悄悄离席，想到御花园中透透气，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初夏的御花园，晚风带着花香，沁人心脾。月色如水，倾泻在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之上，比起大殿内的金碧辉煌，更添几分静谧幽深。

沈清欢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缓缓走着，云卷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处。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丝凉意，也让她因酒意和紧张而微烫的脸颊舒适了些。

她正在回想萧景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试图从中分辨出除了冰冷和审视之外的情绪，前方拐角处的竹林旁，却隐约传来了压抑的说话声。

沈清欢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拉着云卷隐到了一座假山后。

“……此事关乎重大，绝不能有丝毫闪失！”一个略显阴沉的男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殿下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只是……摄政王那边……”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谄媚，又带着迟疑。

殿下？沈清欢心中一凛，屏住了呼吸。这声音……似乎是二皇子萧景睿身边的一个谋士？

“皇叔刚回京，锋芒正盛，暂且避其锋芒。我们的目标，是东宫！”那阴沉的声音果然是二皇子萧景睿！“只要断了太子的臂助，看他还能倚仗什么！沈擎那个老匹夫，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便……”

后面的话音压低，听不真切，但那股森然的杀意，却让假山后的沈清欢遍体生寒。

父亲！他们的目标果然是父亲和太子！

虽然前世已知结局，但亲耳听到敌人密谋如何算计自己的至亲，那种愤怒和冰冷依旧让她指尖发颤。

就在这时，另一条小径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竹林旁的密谈声戛然而止，随即是衣袂窸窣声，显然那两人迅速离开了。

沈清欢靠在冰冷的假山上，心脏怦怦直跳。她缓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从假山后探出头，确定那两人已走远，刚松了口气，一转身，却险些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啊！”她低呼一声，踉跄后退，却被一只大手稳稳扶住了手臂。

那手劲道很大，带着温热的体温，却让她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甩开，惊魂未定地抬头。

月光下，玄色锦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俊美冰冷的容颜如同谪仙临世，又似暗夜修罗。不是萧景玄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听到了多少？

沈清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大脑一片空白。她方才全神贯注偷听二皇子的密谋，竟完全没察觉萧景玄是何时靠近的！

萧景玄收回手，负在身后，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惊惶未定的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沈小姐似乎，总是容易受到惊吓。”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沈清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敛衽行礼：“臣女参见摄政王。不知王爷在此，惊扰王爷，臣女罪过。”她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被他看穿心底的秘密。

“起身。”萧景玄淡淡道，目光扫过她方才藏身的假山，又看向二皇子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御花园夜景虽美，但夜深露重，蛇虫鼠蚁亦多，沈小姐还是早些回席为妙。”

他这话意有所指！他一定听到了二皇子的话，甚至可能早就发现了她！

沈清欢心中念头急转，他这是在警告她？还是……在提醒她？

“多谢王爷提醒。”沈清欢稳住心神，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坦然些，“臣女只是觉得殿内闷热，出来透透气，这便回去。”

她说着，便想从他身边绕过。

“等等。”萧景玄却出声叫住了她。

沈清欢脚步一顿，心再次提起：“王爷还有何吩咐？”

萧景玄的目光这次是明确地、毫不避讳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方才那曲《破阵乐》，”他缓缓开口，“弹得不错。”

沈清欢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提及这个。她垂下眼帘，谦逊道：“王爷过奖，雕虫小技，不及王爷沙场征战万分之一。”

“哦？”萧景玄眉梢微挑，向前逼近一步。他身材高大，瞬间带来的阴影几乎将沈清欢完全笼罩，那股属于上位者和百战将领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沈小姐似乎，对本王很了解？”

他的靠近让沈清欢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抵在了冰冷的假山上，退无可退。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淡淡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味道，这是属于萧景玄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前世，她就是在这样的气息包围中，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心口猛地一酸，眼眶竟有些发热。

她连忙垂下头，掩饰住瞬间失控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爷战神之名，天下皆知。臣女……只是敬仰王爷与边关将士的功绩。”

萧景玄凝视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泛红的耳尖，眸中的审视更深了。敬仰？他记得很清楚，以前的沈清欢，看到他不是躲就是怕，何来敬仰？

眼前的这个沈清欢，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娇憨少女，判若两人。不仅仅是气质的变化，还有那曲不合时宜却震撼人心的《破阵乐》，以及此刻她看似慌乱，实则眼神深处那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这一切，都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是么。”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并未再逼近，却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云卷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您没事吧？”

云卷见自家小姐被摄政王拦住，心中焦急万分，又不敢上前，只得远远出声。

萧景玄瞥了一眼不远处紧张得快要晕过去的丫鬟，终于缓缓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

那股迫人的压力骤减，沈清欢暗暗松了口气。

“夜深了，沈小姐请回吧。”萧景玄让开了道路，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逼近和探究从未发生过。

“臣女告退。”沈清欢不敢再多留，几乎是立刻带着云卷，沿着来路匆匆离去，脚步甚至有些凌乱。

萧景玄站在原地，望着那抹天水碧的身影消失在月色花影之中，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深思。

沈清欢……镇国将军府的嫡女。

有趣。

他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方才扶住她手臂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软细腻的触感。

“暗一。”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淡淡开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单膝跪地：“主子。”

“去查查，本王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将军府这位大小姐，发生了何事。”萧景玄的声音冰冷无波，“还有，方才二皇子与人密谈的内容，给本王一字不落地查清楚。”

“是！”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萧景玄负手而立，望向二皇子离去的方向，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魑魅魍魉，终究是沉不住气了。

而那个似乎变得不一样的沈家小姐……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雨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竟有些……期待。

另一边，沈清欢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太极殿侧殿的休息处，心脏依旧跳得厉害。

不仅仅是因为偷听到的阴谋，更是因为萧景玄那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探究。

他起疑了。

但这或许……也正是她想要的。

只是，面对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需要更小心，更谨慎。

“小姐，您的手好凉。”云卷担忧地递上一杯热茶。

沈清欢接过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着脸上的神情。

宫宴即将结束，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她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才能在那场席卷而来的风暴中，护住她想护住的一切。

也包括……那个前世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