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色未亮，林珩便叫醒了愿意跟随他的十几个人。除了苏凉和周老丈，还有另外七八个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火苗的流放犯，大多是青壮年，但长期的折磨让他们显得瘦骨嶙峋。
城西的废弃土窑区，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几座半塌的窑洞像巨兽的尸骸，散落在荒草之中。到处是烧制失败的陶器碎片和凝固的、颜色奇怪的矿渣。
“就是这里了。”周老丈指着一座相对最完整、约有两人高的馒头窑，“这是当年官府派人来建的，试了几次，炼出来的铁疙瘩还不如生铁，就废弃了。”
林珩走进窑洞内部，仔细观察。窑壁是夯土结构，内部有烟道和火膛的痕迹，但设计非常原始。他伸手摸了摸窑壁，感受着其材质和厚度，微观感知能力让他能“看”到内部结构的疏松和不均匀。
“结构太差，热量流失严重，保温性能不及格。”林珩喃喃自语，像是在评判一个拙劣的实验品，“风箱呢？”
一个流放犯从一堆破烂里拖出几个几乎散架的木质风箱，皮囊早已腐烂，只剩下框架。
“废物！都是废物！”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忍不住低吼，他叫王铁柱，以前在家乡打过铁，脾气火爆，“就凭这些破烂，三天时间，想造出对付赵蟒的刀？简直是做梦！”他之前是被林珩冷静分析赵蟒刀会断裂的样子唬住，才跟来看看，此刻见到这情景，不由得大失所望。
“做梦，也比等死强。”林珩看都没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窑炉和风箱上，“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不再理会众人的质疑，开始下达指令，语速快而清晰：
“你，带两个人，去收集这种韧性好的黏土，越多越好。”
“你，去找这种形状的石头，要坚硬，耐烧。”
“周老丈，你熟悉环境，带几个人去砍伐这种硬木，我们需要木炭，也需要风箱的框架。”
“王铁柱，你既然打过铁，留下来，帮我改造这个窑炉。”
他的指令条理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众人虽然依旧疑虑重重，但见他如此镇定，也只能硬着头皮行动起来。
林珩则带着王铁柱，开始清理窑炉内部。他指着火膛和烟道，解释着为什么要扩大进风口，为什么要改变烟道走向以增加抽力，为什么要用特定的黏土混合细沙重新涂抹窑壁内衬以增强保温……
王铁柱起初还不以为然，但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了。林珩说的许多原理，他闻所未闻，但细细一想，却又符合他多年打铁的经验直觉！
“你……你真是侯府公子？”王铁柱忍不住问道，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哪有贵族子弟懂这些泥瓦匠和铁匠的活计？还懂得如此精深！
林珩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将一块松动的大石推到位。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混合着窑洞里的灰尘，在他脸上留下道道污痕。他这具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却明亮得惊人。
知识，在不同的世界，以不同的形式，再次成为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苏凉也没有闲着，她带着两个身体稍弱的妇人，在附近寻找可以食用的野菜和块茎，并利用林珩给她的药粉知识，辨认可能有用的止血草药。她偶尔会看向那个在窑洞里忙碌的、满身泥污的年轻身影，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映出了不同于绝望和怜悯的东西。
一天的时间在紧张的劳作中飞快流逝。当夜幕再次降临时，那座废弃的馒头窑已经模样大变。虽然依旧简陋，但结构明显合理了许多，新的黏土内衬已经抹好，正在阴干。旁边，几个按照林珩图纸制作的、结构更合理的新风箱框架也已经初具雏形。
篝火旁，众人啃着苏凉等人找来的、勉强果腹的苦涩块茎，气氛却不再像昨夜那般死寂。虽然前路依旧渺茫，但至少，他们今天做了一些“事情”，有了一些看得见的“进展”。
希望，如同这堆篝火，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燃烧了起来。
林珩坐在火堆旁，手里摩挲着一块乌黑的星铁矿石。他的目光，投向了远处赵蟒石堡的方向。
第一步，已经迈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