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被牢牢地困在了实验室惨白的灯光和投资人冰冷的话语之中。
“……林博士，很遗憾，董事会认为你们团队的研究方向，商业前景不明。”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珩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材料微观结构分析……听起来很高端，但我们要的是能立刻变现的产品！”投资人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无情地刺穿了林珩的梦想，将他的心血贬得一文不值。
“项目，终止了。”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如同宣判了林珩二十五年的努力和信念的死刑。他的那些构筑世界的晶体公式、相变图谱，在资本的面前，就如同脆弱的玻璃一般，瞬间碎得无声无息。
一阵剧烈的眩晕突然袭来，仿佛整个世界的基石都在他的脚下崩塌。林珩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
再睁开眼时，林珩感觉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寒冷。这种寒冷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绝望和无助。
铁链摩擦着皮肉，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新的痛楚。浑浊的阳光透过木栏的缝隙，照在他布满污垢的手上。
“醒了？”一个粗嘎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算你命大，高烧三天，还以为你熬不过昨晚。”
林珩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一个满脸横肉、披着陈旧皮甲的武士骑在一匹瘦马上，正用马鞭的鞭梢指着他。记忆的碎片汹涌而来，如同强行灌入脑海的苦水——安定侯庶子，林家，夺嫡风波，满门抄斩，流放铁陨城……
“都给老子听好了！”那武士，押解官赵虎，提高了嗓门，对着几辆囚车里的幸存者吼道，“你们林家上下三百口，现在就剩你们这几个歪瓜裂枣了！到了铁陨城，是死是活，看你们自己的造化！老实点，还能多喘几天气！”
铁陨城。
这个词在残存的记忆里，是比死亡更漆黑的终点。帝国边境的死地，流放者的坟场，据说连最顽强的沙棘草都活不过一个冬天。
他靠在囚车粗糙冰冷的木栏上，感受着这具名为“林珩”的身体的虚弱和绝望。真是荒谬绝伦。他，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材料科学博士，前一刻还在为团队的科研项目和经费奔走，下一刻就成了异世界待死的囚徒。
囚车在崎岖的古道上吱呀前行，日头越来越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炙烤着大地。同车的几个人，男女老少，个个嘴唇干裂爆皮，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灵魂早已被抽走。林珩舔了舔自己同样干裂的嘴唇，一股铁锈味。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如同扫描电镜下的探针，仔细审视着沿途的岩石构造、土壤颜色和植被分布。
“官爷。”他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声音不大，却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赵虎勒住马，不耐烦地回头：“又什么事？憋着！”
“再往西三里，右侧那片山崖下面，”林珩抬起被铐住的双手，勉力指向远处一片颜色略深的岩壁，“应该有地下水脉，能找到水。”
赵虎眯起那双三角眼，里面满是怀疑：“你小子怎么知道？耍花样，老子立刻抽你二十鞭！”
“看岩层走向和植被，”林珩语气平静，尽可能简洁地解释，“那片岩壁是沉积岩，层次清晰，断层明显。旁边的蒿草颜色深绿，长得格外茂盛，根系肯定能探到深层水分。”
赵虎将信将疑，但干渴的喉咙和手下兵士期盼的目光让他挥了挥手。一个机灵的斥候立刻下马，朝着林珩指的方向奔去。不过一刻钟功夫，斥候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手里举着几个明显重新灌满的水囊，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惊喜：“头儿！真有水！是个小泉眼，水还挺甜！”
赵虎惊讶地打量了林珩几眼，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病恹恹的囚犯。他扔给林珩一个水囊：“嘿，没看出来，还是个识字的先生？喝吧，别没到地方就先渴死了，老子还指望你们换点军功呢。”
这小小的、基于利益的善意，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同车几个流放犯看向林珩的眼神，少了几分麻木，多了些许难以言说的东西。他们传递着水囊，每个人只敢小口啜饮，那一点点甘霖，却仿佛点燃了眼底微弱的火苗。
林珩默默喝着水，感受着液体滋润喉咙的微弱生机。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车外荒凉的世界，内心却不再全然是绝望。知识，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都是最底层的力量。
然而，这片土地的危险，远不止于干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