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女鬼那张惨白的脸上，呆滞的表情持续了足足十几秒。
她似乎在努力处理林晚刚刚说出的那一连串现代商业词汇——“冥婚介绍”、“合作部门”、“阴德积分”、“套餐”、“推广期”、“vip”、“八折”、“物业管理费”、“分期付款”、“阴司通用货币”。
每一个词单独拿出来她可能都听不懂，组合在一起，更是形成了一种超越了她几十年鬼生认知的冲击力。
“大……大人……”苏曼，也就是这位旗袍女鬼，声音发飘，带着一种刚从梦里被一盆冷水浇醒的恍惚，“您……您刚才说的是……什么业务？”
林晚看她这副样子，心里大概有了谱。
这鬼，老古董了，跟不上时代。也好，信息差就是谈判的优势。
“简单来说，”林晚换上了一副更通俗易懂的口吻，就像在给一个对智能手机一窍不通的老奶奶解释怎么用微信，“你不是寂寞，想要个伴儿吗？我们司里，现在跟地府民政部门联合推出了一个新项目，专门解决你们这种单身灵体的个人问题。”
她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从自己那个半旧不新的双肩包里，摸出一个看起来像平板电脑，但外壳是某种暗沉金属、屏幕亮着幽幽蓝光的设备。
林晚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调出一个界面。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内部服务平台。”她把屏幕转向镜子，让苏曼能看清楚。
屏幕上，赫然是一个设计得……怎么说呢，有点像世纪初婚恋网站的界面，背景是庄严肃穆的黑白山水画，但上面飘着几个俗气的大红色爱心。
“‘缘定三生’——地府官方唯一指定婚恋平台。”林晚指着顶部的标题，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苏曼的鬼影凑近了些，惨白的脸几乎要贴在镜子内侧。她死死盯着那个屏幕，黑洞洞的眼睛里，那点名为“愕然”的情绪，正在迅速转变为“好奇”和“震撼”。
“这……这上面都是……”
“都是跟你情况类似的，有正规‘鬼籍’、身家清白、寻求伴侣的灵体。”林晚手指一划，屏幕上出现了一排排头像。那些头像有的是黑白老照片，有的是模糊的画像，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用美图秀秀P过的自拍照，画风极其混搭。
每个头像下面，都跟着一串简介。
“喏，你看这个，”林晚点开一个穿着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男子头像，“王先生，卒于一九三二年，生前是教书先生，爱好是下棋看报，性格温和。优点：知识分子，有稳定‘退休金’。缺点：有点古板，可能不懂浪漫。”
她又划到下一个。
“这个，李哥，卒于一九九八年，生前是包工头，后来自己做生意发了家。优点：资产雄厚，在下面有三套纸扎别墅，烧的跑车能组个车队。缺点：有点社会习气，可能爱打牌。”
“还有这个，小张，上个月刚下来的大学生，卒于……呃，过度加班。优点：年轻，有共同话题，会玩‘魂斗罗’。缺点：没啥积蓄，得一起奋斗。”
林晚像个最优秀的金牌销售，介绍得头头是道，语气平实，内容却惊世骇俗。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在给一个民国女鬼介绍对象。林晚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这要是让司里那帮坐办公室的家伙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不过话说回来，这“缘定三生”平台还是内测版，自己是第一批拿到推广权限的外勤，要是真做成了第一单，这个月的KPI和奖金估计能翻倍。
想到奖金，林晚的敬业精神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苏曼已经完全看傻了。
她被困在这镜子里几十年，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着这栋房子里的人来来去去，或者偶尔拉个倒霉蛋进来陪自己梳头解闷。她对外面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眼前这个发光的板子，以及上面那些活灵活现的“鬼选”，对她来说不亚于天方夜谭。
“这……这真的可以？”苏曼的声音里带着颤抖，那是一种混杂着不敢相信和极度渴望的情绪，“我……我也可以……在上面找一个？”
“理论上可以。”林晚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但是，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苏曼紧张地问。
“你的‘阴德积分’。”林晚收起平板，重新抱起胳膊，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们这个平台，不是什么鬼都能上的。它有一套严格的审核体系。简单来说，你生前积德行善，死后安分守己，积分就高，能匹配到的对象档次就好。反之，你要是作恶多端，积分就是负数。负得太多，别说找对象了，你连投胎排队的资格都得往后延期，甚至可能要被送去‘再教育中心’接受劳动改造。”
“阴德……积分？”苏曼显然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对。”林晚看着她，眼神变得有压迫感起来，“所以，在谈给你介绍对象之前，我们得先算算你的账。苏女士，是吧？我需要核实你的身份信息，以及……你滞留此地的这几十年，都干了些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把掉在地上的木梳，语气变得冰冷：“比如，前面那六个进来之后就失踪的试睡员，他们去哪儿了？”
提到这个，房间里刚刚因为“婚恋平台”而变得有些荒诞的气氛瞬间凝固，温度再次降了下来。
苏曼脸上的那点渴望和好奇迅速褪去，重新被惊恐和畏惧所取代。她下意识地向镜子深处缩了缩，鬼影都变得模糊了些。
“我……我没有害他们！”她急切地辩解道，声音尖锐了一些，“我只是……只是太寂寞了，想找个人陪我梳梳头，说说话……他们……他们只是被我拉进来了，都在……都在镜子里。”
“拉进来了？”林晚挑了挑眉，“活人被拉进阴属空间，神魂和肉体强行分离，你管这叫‘没有害他们’？按照《异常实体管理条例》附则《人身安全法（灵体修订版）》的规定，这属于严重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至少是十年起步的‘净化监禁’。”
林我心里门儿清。资料显示人是失踪，不是死亡，说明这鬼还有底线，没下死手。这正是可以谈判的突破口。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事情的严重性往最高了说，彻底打掉她的心理防线。
果然，听到“净化监禁”这四个字，苏曼的鬼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仿佛风中残烛。
“不……不要！”她哀求道，“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不是靠求来的。”林晚不为所动，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一副准备记录口供的样子，“现在，我需要你配合我的调查。把你的生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那六个人的具体情况，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清楚。”
她看着镜中那张充满恐惧和哀求的脸，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你的唯一机会。你的陈述，将作为我们评估你‘阴德积分’、决定给你申请‘冥婚套餐’还是‘监禁套餐’的重要依据。”林晚敲了敲本子，“想清楚了再回答。毕竟，这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鬼生幸福’。”
苏曼彻底没了脾气。
她看看林晚手里的公文印章，又看看那个能介绍对象的发光板子（虽然已经收起来了），再想想那可怕的“净化监禁”。
作为一个被困了几十年的老鬼，她或许不懂现代科技和商业模式，但她懂一件事：眼前这个穿着冲锋衣的年轻女人，是“官面上”的人。她手里攥着自己的“生死大权”。
沉默了许久，镜中的苏曼终于放弃了所有抵抗。
她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对着林晚，缓缓地、屈辱地、又带着一丝希冀地……点了点头。
“好……大人，我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