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傅司寒的第三天,清晨的阳光透过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窗,泼洒进这间极度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卧室。
沈清秋醒了。
身下是价值六位数的意大利定制婚床,柔软得能将人彻底包裹,她却觉得脊背被某种无形的寒意硌得生疼。三天了,她依然无法习惯这里的空旷和寂静,以及枕边永远缺席的男主人。
这桩婚姻,于她而言,是一场做了十年的梦,梦的尽头,却是彻骨的现实。
她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到窗边。楼下花园里,园丁正在精心修剪着名贵的花草,一切井然有序,如同傅家这个庞大的机器,而她,不过是突然被塞进来的一个格格不入的零件。
她的行李很少,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立在衣帽间的角落,甚至没有完全展开。这里面装着她所有的过去,以及,她对未来微薄的期许。
手机在床头柜上无声地闪烁了一下,提示有新邮件。
一个陌生的发件人地址。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它。
邮件内容简洁到残酷。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一行字:
「他娶你只是为了气我,现在我有他的孩子了,请你自觉离开。」
下面附着一张图片。
沈清秋的指尖瞬间冰凉,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她点开大图——一张清晰无比的孕检报告。患者姓名:林薇薇。检查结果:宫内早孕,约6周。诊断意见:活胎。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捅进她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林薇薇。
那个存在于傅司寒钱夹旧照里的女人,那个让傅家上下都讳莫如深的名字,那个……他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
原来,这突如其来的婚姻,这看似她梦想成真的结合,背后竟是如此不堪的真相。
为了气她。
所以,她沈清秋,不过是他用来刺激真爱的工具,一个用完即弃的棋子。
多么可笑。她暗恋了他整整十年,从青涩懵懂的校服时代,到如今勉强跻身所谓的上流社会。她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以为他终于看到了她微小的存在。却原来,一切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码,而她,是戏里最卑微可怜的那个丑角。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胃部猛地窜起,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住。这不是第一次了,近几个月,这种不适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只是之前,她一直用“胃病”来麻痹自己,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如何靠近傅司寒这件事上。
现在,这疼痛来得恰到好处,像是在嘲弄她的自欺欺人。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眼眶里那股酸涩的热意逼回去。不能哭,沈清秋,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她走回床边,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登录了那个几乎不用的邮箱。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几秒,然后,她开始敲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唇角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
「垃圾归你,祝你们百年好合。」
发送。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平板,像是关掉了一个荒唐的梦境。她走进衣帽间,打开那个孤零零的行李箱,开始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物品一件件放进去。她的动作很慢,却很坚定。每一件衣服,都代表着她在这里存在过的一点痕迹,如今,她要亲手将它们全部抹去。
在收拾最底层的一个小收纳袋时,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方方正正的东西。动作,顿住了。
那是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
里面装着的,是她一周前,独自一人去医院拿到的,那份被她刻意遗忘、深藏起来的判决书。
她缓缓地将它拿了出来,袋子的边角有些磨损,显示它曾被主人无数次捏在手里,却又始终没有勇气打开。
此刻,阳光正好照在它上面,映出“XX医院”的凸印Logo。
胃部的疼痛再次隐隐传来,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提醒。
她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衣柜门,终于,一点点撕开了封口。
【XX医院诊断证明书】
姓名:沈清秋
诊断:胃腺癌(晚期,伴肝部多发转移)
建议:即刻入院,进行姑息治疗,加强营养支持……
“晚期”。
“多发转移”。
“姑息治疗”。
每一个词,都重于千钧,砸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她以为自己会崩溃,会大哭,会歇斯底里。可是没有。奇异地,在亲眼再次确认这纸判决的瞬间,她的内心反而升起一种诡异的平静。
也好。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的、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指。这样,也好。
一个是将死之人,一个是心有所属。
这场荒诞的婚姻,是时候落幕了。
她将诊断书仔细地折好,放回文件袋,然后郑重地放入随身携带的手提包最内侧的夹层里。那里,还躺着她唯一的银行卡和身份证。
做完这一切,她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为某个阶段画上了休止符。
……
夜色深沉,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在寂静的别墅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是沉重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傅司寒回来了。比平时更晚,带着一身浓重得呛人的酒气。
他扯开勒得他呼吸不顺的领带,随意扔在昂贵的沙发上,高大的身躯因为酒精而有些微晃。这三天,他刻意用工作和应酬将自己填满,几乎不曾踏足这间新房。只要一想到身边会多出一个陌生的、怯懦的女人,他就觉得无比烦躁。
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是在他与父亲激烈争吵,在被林薇薇那句“傅司寒,你永远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刺激之后,冲动之下做出的选择。
他走上楼,推开卧室门。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勾勒出床边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和一个……立在一旁的行李箱。
傅司寒的眉头瞬间拧紧,酒意醒了两分。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酒后特有的不耐和寒意。
沈清秋站起身,转过身面对他。她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总是蕴着水光、显得柔弱可欺的眼睛,此刻却清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一丝惧怕,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收拾东西。”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傅司寒,我们离婚吧。”
“离婚?”傅司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一步步走近,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压迫性的气息,直到两人几乎鼻尖相抵。他低头,看着这张清秀却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脸,一股莫名的邪火猛地窜起。“凭什么?”
他猛地伸手,冰凉的指尖狠狠掐住她纤细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痛得微微蹙眉,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沈清秋,谁给你的胆子,嗯?才三天,就演不下去了?还是觉得傅太太这个头衔,配不上你了?”
他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扎得人生疼。
沈清秋却笑了。不是平日里那种温顺的、带着讨好的笑,而是一种疏离的、带着淡淡嘲弄的笑。她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怒意和不解,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轻轻地,却坚定地拨开他钳制的手,仿佛那是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然后,在她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了那个刚刚放进去不久的牛皮纸文件袋。她将它递到他面前,笑容依旧浅浅地挂在嘴角,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因为我要死了,不想耽误你们一家三口呀。”
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一点轻快,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傅司寒的瞳孔骤然收缩,掐过她下巴的手僵在半空。酒意在这一刻彻底被这荒谬的言论和女人诡异的平静驱散。他几乎是粗暴地夺过那个文件袋,指尖甚至因为某种突如其来的慌乱而有些颤抖。
他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那张轻飘飘的纸。
目光扫过姓名、诊断、建议……
【胃腺癌(晚期,伴肝部多发转移)】
【姑息治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视网膜上,砸进他的脑海里。
晚期……癌症?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说谎的、恶作剧的痕迹。他宁愿这是她为了离开而编造的拙劣谎言!
可她只是那样笑着,眉眼弯弯,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消失。那双过于平静,甚至带着点解脱意味的眼睛,像最深沉的夜色,将他所有质疑的话都吞没了。
“你……”他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想说点什么,质问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或者这只是她的一场骗局。可那张盖着医院鲜红公章的诊断证明,以及女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万念俱灰后又重获新生的诡异气场,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片灼热的沙砾。
沈清秋没有再看他。她拉过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从他身边走过,衣角带起一阵微弱的风,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与他周围所有奢华香水都不同的清新皂角气息。
在门口,她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傅司寒,”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保重。”
然后,卧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咔。”
一声轻响,不重,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傅司寒的耳边。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诊断书。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皱起,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诊断书是真的。他认得那家医院的印章。以沈清秋的性格,她也编造不出如此……决绝而残忍的谎言。
她要死了?
那个总是安静地、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用那种充满爱慕和卑微的眼神看着他的女人,那个他为了赌气而娶回家的女人,得了癌症,晚期?
而他,这三天,他在做什么?他在用冷暴力和工作麻痹自己,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
一股说不清是震惊、是荒谬、是愤怒,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和刺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楼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大门合拢的声音。
她走了。
真的走了。
带着她的行李箱,和一张癌症晚期的诊断书,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傅司寒扶着门框,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低头,再次看向手中的诊断书,“晚期”那两个大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胃腺癌……她刚才,是不是用手按着胃部?
一个模糊的、被他忽略的细节猛地窜入脑海。有一次,在傅家的家宴上,她似乎脸色就很不好,几乎没动筷子,当时他还以为她是拘谨、上不得台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疯狂地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手指因为某种莫名的颤抖而有些笨拙,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立刻……去查!查沈清秋去了哪里!立刻!”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被他语气中的失态惊住,愣了两秒才连忙称是。
挂断电话,傅司寒颓然地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而此刻,驶离傅家别墅区的出租车后座上,沈清秋摇下了车窗,任由夜风猛烈地吹拂着她的脸颊,吹散她眼角那滴终于忍不住滑落的、冰凉的泪珠。
再见了,傅司寒。
再见了,我卑微的十年。
前方是未知的、充满病痛与死亡的黑暗,但奇怪的是,她的心,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扭曲的自由。
属于沈清秋的故事,仿佛结束了。
但属于“她”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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