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乱葬岗回来的。
我只记得,我从无数残缺的尸体里,找到了他。
他身上那件囚衣早已被血浸透,变得僵硬。
我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露出的,还是那张曾让我魂牵梦萦的脸。
只是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我把他带了回来,带回我的营帐。
我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一遍遍梳理他凌乱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他身边,握着他冰冷的手,从天黑等到天亮。
副将陈清忧心忡忡地守在帐外,几次想进来,都被我喝退。
「将军,圣旨到了。」
直到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我才如梦初醒。
我接了旨。
圣旨上,是嘉奖。
嘉奖我斩杀叛首,大振国威,封我为冠军侯,赏黄金万两。
我拿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杀了我们最大的功臣,却成了大周的英雄。
何其荒唐。
「沈将军,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传旨太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皇上说了,陆时砚虽是叛贼,但那份图……终究是大功一件。您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我抬头,对上他探究的视线。
我懂了。
皇上要的是这张图,以及用这张图换来的不世之功。
至于陆时砚是功是过,是忠是奸,根本不重要。
一个死人,没有任何价值。
「臣,遵旨。」我一字一顿,声音嘶哑。
太监满意地走了。
我将圣旨扔在一旁,重新看向那张军防图。
不,我不能让陆时砚就这么白白死了。
我要查清楚真相。
如果他真是卧底,那必然有接头之人,有传递消息的渠道。
雁门关一役,他打开城门,真的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我爹的死,十万将士的死,也在计划之中吗?
一个个疑问像毒蛇,啃噬着我的心脏。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
我将陆时砚的尸身暂时安置好,然后走进了我爹的书房。
这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五年前的模样。
我爹的书房,我比谁都熟。
他从不避讳我,许多军务都会当着我的面处理。
我将书架上那些兵书阵法图一一翻过,企图找到蛛丝马迹。
一无所获。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陆时砚的图,只是他良心发现的临终忏悔?
不。
我不信。
那个清风霁月,心怀家国的少年,绝不会是叛徒。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书案上那方玄铁砚台上。
那是我爹最心爱之物,是先帝御赐。
我记得,陆时砚刚到我爹麾下时,曾不小心打翻过墨,弄脏了砚台。
我爹当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罚他抄了整整一百遍兵法。
从那以后,陆时砚每次用这砚台,都小心翼翼。
我伸出手,轻轻摩挲着砚台冰冷的边缘。
指尖触碰到一处微小的凸起。
我心中一动,用力按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砚台下方,弹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用血写了一个「辞」字。
是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