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出差后,我妈藏起了家里所有的新鲜蔬菜和肉蛋。
她在冰箱门上栓了一把锁,每顿饭只给我吃馊米饭配泡菜。
眼见开学,我用了五年的书包彻底报废,我祈求妈妈给我五十元买一个新书包。
她一句没钱拒绝,转头却签收了最新款的海蓝之谜套装。
爸爸只是提了一句开销太大,她就在亲戚聚会上声泪俱下:
“你们父女俩合起伙来欺负我!我为这个家省吃俭用,买瓶护肤品都要被审问吗?”
所有亲戚都开始数落我爸和我,说我们不懂事。
为了报复,我妈开直播,哭诉自己被家人“吸血”的悲惨生活。
我终于忍无可忍,在她直播时,将她所有海蓝之谜都倒进了马桶里。
“我妈不爱海蓝之谜,她只爱为我们这个家和省吃俭用。”
1.
我话音刚落,直播间炸了。
弹幕像疯了一样滚动,那些刚才还在同情我妈“勤俭持家反被女儿怨恨”的粉丝,风向急转。
“卧槽?海蓝之谜?这叫省吃俭用?”
“一瓶顶我半年工资,这是我配看的直播吗?”
“主播翻车了?女儿干得漂亮!”
妈妈的脸,在手机屏幕小小的光亮下,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她猛地回头,那表情,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她忘了关直播,一声尖啸刺破了我们家的天花板。
“姜晚宁!你这个小畜生!你疯了!”
她扑过来,手机从支架上滑落,“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朝下,画面黑了,但麦克风还在清晰地拾取着声音。
她疯狂的咒骂,和我被她扯住头发时,一声压抑的闷哼,通过电流传遍了整个网络。
爸爸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他刚出差回来,风尘仆仆,手里还提着给我买的烤鸭。
看到眼前这一幕,他愣住了,烤鸭掉在玄关的地板上,滚出油腻的痕迹。
我看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痛苦和忍耐。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妈妈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松开我的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抑扬顿挫,“姜建国!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她把我给你买的护肤品全倒了!那是我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给你撑门面的啊!”
“她现在是翅膀硬了,敢这么对我了!我们这个家,是容不下我了!”
爸爸的眉头紧锁,他看看我,又看看地上那堆空瓶子,一脸疲惫。
“宁宁,你妈……”
我没等他说完,平静地开口:“爸,你出差这半个月,我吃了十五天的白饭配泡菜。”
“你给我买的裙子,她转手就送给了表姐,说我一个学生,穿那么好做什么。”
“她那套海蓝之谜,花了两万八。爸,你的公司,上个季度的款项,都还没结回来吧?”
我每说一句,妈妈的哭声就高亢一分,爸爸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最后妈妈不哭了,她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我那是……我那是为了投资!是为了我们家的未来!”
“姜建国,你听听,你女儿现在都会算计我了!我们父女俩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爸爸沉默了。
这种场景,在我的记忆里上演了无数次。
每一次,都以我爸的沉默和我的道歉告终。
他总说:“宁宁,让你妈一点,她不容易。”
是啊,她不容易。
她不容易到,在亲戚聚会上穿着洗到发白的旧衣服,感叹为了我的学费她几年没买过新衣服。转头我就在她手机上看到专柜发来的取包通知。
她也不容易到,带着我去逛街,直接把我领进一家专卖中年妇女服装的店铺。
里面的衣服颜色暗沉,款式老旧,散发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她拿起一件深紫色的外套在我身上比划,“宁宁,来试试这件,多厚实,耐穿。妈给你买衣服,不图好看,就图个实在。”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老气横秋的自己,摇了摇头。
“我不要。”
她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当着整个店铺的人大声说道:“哟,嫌弃了?你妈我穿的还不如这个呢。你一个学生,整天就知道攀比,心思都用到哪儿去了?”
店里的售货员和其他顾客都朝我们这边看。
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最后,我什么都没买,她挽着空手,一路都在数落我不知好歹,不懂她“勤俭持家”的苦心。
而第二天,我就在她新买的杂志上,看到了她穿着最新款香奈儿外套的照片,配文是:“女人的衣柜里,永远缺一件能取悦自己的战袍。”
2.
那晚,家里很安静。
妈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出来吃。
爸爸敲了敲我的房门,递给我一个新书包。
是上次我跟他提过一次的那个牌子,蓝色的,有很好看的小王子印花。
“爸……”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歉疚,“快开学了,那个旧的别用了。爸爸看到了,都磨破了。”
我抱着新书包,心里又酸又暖。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深夜,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我睁开眼,黑暗中,妈妈搬了把椅子坐在我的床边。
我吓得心脏都停跳了半拍。
“妈?”
她没有回应,只是那么坐着。
我不敢动,也不敢再出声,只能闭上眼睛装睡,可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了。
“白眼狼。”
“养不熟的东西。”
“跟你那个爹一样,串通好了来气我。”
“我省吃俭用,为了谁?到头来,里应外合,花钱买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一个书包,几百块,都能买多少斤肉了?你们父女俩,是想把我活活饿死啊。”
她就那么絮絮叨叨地骂着,从我的书包,骂到我的成绩,骂到我爸没本事,骂到她自己命苦。
我躺在床上,身体僵硬,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浸湿了枕头。
我不知道她骂了多久,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拖着椅子,离开了我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
她已经做好了早餐,一碗白粥,一碟咸菜,摆在我面前。
她自己的面前,是煎得金黄的鸡蛋和培根。
她看都没看我一眼,慢条斯理地吃着。
我默默地喝着粥,不小心,手里的铅笔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
她手里的刀叉重重地拍在桌上。
“姜晚宁!你想干什么!要把我家的地板戳穿吗!”
我赶紧捡起铅笔,连声说对不起。
她却不依不饶,走到我旁边,指着地板上的一个小坑。
“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地板是进口的!一个小坑要多少钱补你知道吗!”
我看着那个比米粒还小的坑,那明明是之前装修时就不小心留下的。
可我没法辩解。
我知道,任何辩解都只会招来更猛烈的暴风雨。
“对不起,妈,我错了。”
“错了?一句错了就完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见不得这个家好!”
她指着那个小坑,指责了我整整一个早上。
我爸想劝,被她一句“你还护着她”给顶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3.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
家里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妈妈自从直播翻车后,就没再搞什么幺蛾子,但她用另一种方式折磨我。
她不再骂我,只是用一种失望透顶,又带着怜悯的表情看着我。
好像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
她会在饭桌上,幽幽地叹一口气:“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哟。”
她会在我爸面前,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老姜,你说宁宁这状态,高考能行吗?要不我们找找关系,让她去个专科算了,别太为难自己。”
爸爸每次都皱着眉打断她:“别胡说,宁宁成绩很好。”
她便不再言语,只是用那样的眼神,继续笼罩着我。
高考那天早上,我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看到闹钟,脑子嗡的一声。
七点半!八点半就要禁止入场了!
我冲出房间,妈妈正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喝着咖啡。
我声音都急得变了调,“妈!你怎么不叫我!”
她放下咖啡杯,慢悠悠地看了我一眼。
“叫你?我昨天被你气得一晚上没睡,头疼得厉害,哪里还记得叫你。”
我来不及跟她争辩,冲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服。
爸爸出差了,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在我身后说,“我开车送你吧。跑着去,更浪费时间。”
我没得选择。
坐上她的车,我心里焦急如焚。
她却不紧不慢,车速比骑自行车快不了多少。
她一边开车,一边开始她的表演。
“宁宁,你别怪妈妈。妈妈也是为你好。高考嘛,考得好不好,都是命。人啊,不能强求。”
“妈妈这辈子,就是太要强了,所以才活得这么累。你看我,为你,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头发都白了多少,最后落得什么好?还不是被你嫌弃。”
“女儿啊,你一定要争气,但也别太有压力。考不上好的大学,妈妈也能养你一辈子。就算妈妈以后砸锅卖铁,也一定供你。”
车窗外其他送考的车辆一辆辆超过我们。
我看着计价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手心里全是汗。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想毁了我的考试。
她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的“不顺从”。
终于在离停止入场只剩五分钟的时候,我们赶到了考场门口。
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站满了送考的家长和老师。
我刚要下车,妈妈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想挣脱,但是她的力气很大。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了她的高光时刻。
她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眼眶瞬间就红了,大声哭喊道:“女儿啊!你一定要好好考!妈妈就算砸锅卖铁也供你!”
“你别再生妈妈的气了,是妈妈不对,不该对你那么节省!妈妈知道错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们身上。
那些家长,那些老师,都用一种同情又带着点谴责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我就是那个不懂事、逼得母亲当众道歉的恶毒女儿。
我的班主任也急匆匆地跑过来:“姜晚宁,快进去!马上要关门了!”
妈妈抓着我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老师,你让她进去吧,这孩子跟我闹别扭呢。都怪我,都怪我平时对她太苛刻了……”
我被她抓着,被无数道目光钉在原地。
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我没有甩开她,反而一把抱住了她,哭得比她还大声,比她还伤心。
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妈!我知道!我知道您最疼我了!”
“您把买海蓝之谜的钱都省下来给我交学费,您自己天天吃咸菜!我都知道!”
“我一定好好考,以后赚大钱,给您买十套!不,一百套海蓝之谜!”
周围那些同情我妈的眼神,变成了好奇。
妈妈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想把我的话压下去,可我已经挣脱了她的手。
“妈!我进去了!等我考个状元回来给你争光!”
我一边喊,一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考场。
身后,妈妈一个人僵在原地,面对着一圈意味深长的目光。
考场里的冷气很足,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但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场仗,我不能输。
4.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我交了卷,走出考场。
校门口,妈妈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翘首以盼。
她坐在车里,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她一言不发,发动了车子。
回到家,爸爸已经回来了。
他看到我,脸上露出笑容:“宁宁,考得怎么样?”
我还没回答,妈妈就把手里的包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考得怎么样?她好得很!现在出息了,敢在外面给我没脸了!”
她摘下墨镜,眼睛又红又肿,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的。
“姜晚宁,你长本事了啊!海蓝之谜?你还知道海蓝之谜?我辛辛苦苦维持这个家的体面,在你嘴里,就成了我奢侈浪费的证据?”
爸爸皱起眉:“玉芬,你又在说什么?宁宁刚考完试。”
“我说什么?你问问你的好女儿!她今天在考场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是怎么羞辱我的!”
她把早上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却被女儿当众揭短的可怜母亲。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等她说完了,我才开口:“妈,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你……”
我看着她,“是我逼你买海蓝之谜了?还是我逼你对外说自己省吃俭用了?是你自己选择了这种活法,现在,你又想把所有后果都推到我身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反了!真是反了!姜建国!你看看她!你再不管管,她就要骑到我头上了!”
爸爸叹了口气,把我拉到身后。
“玉芬,够了。宁宁还是个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妈妈尖叫起来,“孩子?她都十八了!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算是看透了,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外人!你们父女俩才是一伙的!”
妈妈想尽了办法折腾。
她把家里的网线拔了,说要让我“戒掉网瘾,反省自身”。
她把我的房门锁换了,说怕我“想不开做傻事”。
我爸跟她大吵一架,她就故技重施,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整个楼道都听得见。
我爸焦头烂额,公司还有一堆事,只能两头跑。
我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听歌,对她的一切行为置之不理。
我的冷处理,让她更加暴躁。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报复方式。
那天晚饭,她突然一改之前的歇斯底里,显得异常平静。
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体贴地说:“宁宁啊,妈想通了。之前是妈不对,太偏激了。”
我没说话只静静看她表演。
她继续说:“我们母女俩,哪有什么隔夜仇呢。妈也是被你爸气糊涂了,把气撒你身上了。”
“妈找了个电视台的节目,叫《家庭调解室》,你听说过吧?就是那种帮助解决家庭矛盾的。”
“妈已经跟编导联系好了,他们后天就来我们家录节目。”
“我要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跟你,跟你爸,好好道个歉。承认我的错误,也让大家看看,我们家,其实是很和睦的。之前直播那都是误会。”
爸爸的脸色瞬间变了。
“柳玉芬,你疯了?家丑不可外扬!”
妈妈立刻变了脸,亢奋道:“什么家丑?我就是要外扬!我被你们父女俩欺负了一辈子,我就是要讨个公道!我要让全国人民都看看,我柳玉芬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又是怎么被你们践踏尊严的!”
“姜晚宁,你不是会演吗?你不是会在外面装可怜吗?好啊,后天,我们就对着镜头,好好演一场!我倒要看看,谁能演得过谁!”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父女。
“到时候,摄像机一开,我看你们还怎么颠倒黑白!”
说完,她得意地转身回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我爸。
爸爸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她真是疯了……疯了……”
我看着爸爸花白的鬓角,我知道指望他,我们只会被妈妈拖进更深的泥潭,被她按在地上,在全国观众面前,扮演她悲惨人生的“加害者”。
夜深了,我悄悄走出房间。
从玄关的抽屉里,我摸出了一串备用钥匙。
其中一把,是妈妈那辆崭新的白色宝马的车钥匙。
她逢人就说,这车是朋友淘汰下来,半卖半送的二手便宜货。
但我亲眼见过她从4S店里,满面春风地把它开回来。
我走到地下车库拿出钥匙,金属的尖端,对准了车头灯。
然后,我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车头,一路划到了车尾。
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疤,丑陋地刻在了完美无瑕的车身上。
我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把钥匙扔进了旁边的下水道里。
做完这一切,我平静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等待天明。
5.
第二天一早,电视台的采访车就停在了楼下。
妈妈起得比谁都早,她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脸色蜡黄,眼下是精心画出来的黑眼圈。
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遍悲痛欲绝的表情。
主持人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女性,一进门就拉着妈妈的手。
“柳大姐,我们都听说了你的情况,你受委屈了。”
妈妈的眼泪说来就来。
“妹子啊,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这辈子,活得太苦了……”
她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把提前准备好的台词,一句句倒出来。
说自己如何勤俭,如何牺牲,又如何被女儿和丈夫误解。
主持人不住地点头,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她“受害者”的完美形象。
铺垫得差不多了,妈妈抹了抹眼泪,说:“我们家条件不好,就这么一辆破车代步,我还天天省着不敢开……”
她领着主持人,和扛着摄像机的师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地下车库。
她要用那辆“破车”,来印证自己的“朴素”。
“就是这辆,朋友淘汰下来的,开了好多年了……”
她的话,在看到车子的那一刻,戛然而止。